繁华，不管你落到何处，朕都会找到你，因为你是朕的归处……
南凤衍的话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想，这两日，我总会想起他，想起他的怀抱，想起他的那些话……
或许这是愧疚在做怪吧。
我从床上爬起来，今天就要离开了，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我赶紧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留恋更不要出于同情。
答应过林清月，要离开，就绝不能再回来。
况且那个人有林清月陪在身边，够了。
她是那么爱他。
“姑娘，你醒了吗？姑娘？”悠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起身下床在梳妆台上坐下说道“起了，你进来吧。”
悠铭推进门，就看见我乖巧地坐在梳妆台前，微微有些惊讶，“姑娘，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这么乖的坐着了？”
我不由一笑，说道“怎么？我平时很不乖吗？”
悠铭看着我，嘿嘿笑着“倒也不是，只是嗯……就跟平时不一样。”
我无奈地摇头，不在逗她，“帮我梳妆吧，今天不是中秋宴吗？”
“好，难得姑娘记得。”
悠铭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桃花轻衫，试探地说道“姑娘今天穿这件吧。”
我看着她满眼期待，点头道“好，听你的。”
悠铭以为我会拒绝并没抱在继续劝说之心，却乍一听我答应了，顿时喜笑颜开，露出大大的梨涡，“姑娘，你真好！”
我噗嗤一笑，“我怎么好了？穿一件轻衫我就好了？”
悠铭有些羞涩地低头，“反正奴婢就觉得姑娘很好！”
“好了，我知道了，快给我梳妆吧。”
“是，奴婢明白！”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切梳妆完毕，我看着有悠铭一脸惊呆了表情，一下子笑了出来，伸头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脑袋，说道“傻子，干嘛呢？”
“姑娘，你也太美了吧，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适合粉色。”
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桃粉色，精致的桃花栩栩如生，镜子里的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挽起，扎成凌云髻，浓黑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清澈透明，仿佛从未沾染尘世一般。
我有些认不出这是自己，不得不感叹，悠铭的化技高超。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马上就能离开了，离开这个牢笼，去找阿幽，这一刻，我想立刻出现在阿幽面前，我想让阿幽看看，我最美的一面，我不想这一刻的被别人看到……
阿幽，请等等我，繁华，很快就会来找你。
“姑娘，黄公公来了。”
“请他进来吧。”
黄安从容地走进殿内，下一秒却愣住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微微张大了嘴巴。
他想原本这女子容貌清丽，总有一股不染尘世的气息，素来着装简朴的她，今天却穿着艳丽，与以往截然不同，不禁有些发愣，就像是仙子初入人间，虽沾染些许尘世，但眸子里却依然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力量，想起皇上对这个姑娘的感情，若是让皇上看到，爱恋恐怕更深，却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黄公公，你找我何事？”
黄安回了神，深觉自己刚才的失礼，更加恭敬地低头说道“奴才是来告知姑娘一声，晚宴将在酉时开始，到时候会派御辇来接姑娘，请姑娘耐心等待。”
“好，我知道了，但是御辇就不必了，我想自己过去。”
黄安抬头看我略微惊讶，他没想到我会拒绝，这是何等的荣耀，能让皇上亲赐御辇的，恐怕把这皇宫翻遍了，也找不出来几个。
但毕竟在皇宫呆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只是顿了顿，说道“是，奴才明白，那奴才酉时便在玉清宫静候姑娘。”
“好，多谢黄公公。”
黄安道了句奴才惶恐，便退了出去。
悠铭撅着小嘴气呼呼地走到我面前说道“姑娘，你也真是的，这是何等的荣幸啊，怎么能拒绝，皇上对你如此宠爱，应当接受才是啊。”
我笑看着她，无奈地摇头，轻戳了她的脑袋，说道“你呀，还说自己是宫里的老人，遇事总不过脑。”
“哪有啊，奴婢不都为姑娘着想嘛，皇上不管多忙，每日总会抽空来婉荷殿看姑娘，纵使姑娘不怎么理睬，皇上也不恼，陪着姑娘看书，用膳，甚至有时会看着姑娘的睡颜发呆，这些奴婢都看在眼里，不曾想，面上看着如此霸道冷厉杀伐果断的君王，竟会在一个女子面前露出如此柔情的一面。”
笑容渐渐凝固，悠铭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懂，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或许更确切的说，是回报，日日面对他，除了愧疚还是愧疚，都说自古忠义难两全，可谁人又知面对深情该怎么两全。
也许，离开是一种解脱，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能被时间磨洗，我的离开，是对林清月最大的成全，也是对南凤衍最大的回报。
“悠铭，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坐御辇吗？”
悠铭依然嘟着小嘴，说道“哼，奴婢又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我笑着看她，这孩子啊，虽然比我小不了几岁，却还是个活脱脱的孩子样，不知道我离开后能不能好好在皇宫生存下去。
我拉着她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在这个皇宫里有皇上的宠爱，并且一直稳固才可以安全的生存下来。”
悠铭看着我，嘟着的小嘴，慢慢松了，“姑娘……”
“悠铭啊，你知道吗？纵然有帝王的宠爱，可以潇洒一时，但能潇洒一世吗？是，能乘御辇是莫大的荣耀，可你明白这荣耀背后是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吗？皇宫里的女人进来是为了什么？”
“是想得到帝王的宠爱。”悠铭轻声说道。
“是啊，她们不光是为了得到帝王的宠爱，更多的，是为了巩固家族的地位，多少名门望族挤破脑袋都想送女儿进宫，为的就是那些看似虚无的权利，她们为了自己，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敢做，所以你明白我拒绝的原因了吧，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更不想与皇宫再有任何的攀扯。”
我只想安静的离开。
“姑娘，悠铭明白了，是悠铭的错，悠铭真是笨死了，怎么能没想到这一层呢。”悠铭气恼自己的粗心，小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轻轻拉住，摸摸她的脑袋，认真地说道“悠铭一点也不笨，悠铭只是还小，并不懂这些而已，只是悠铭，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你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要学会勇敢和坚强。”
我不再的日子里，悠铭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保护好自己，好好的在这宫里生存下去。
悠铭眼里闪烁着泪花，“姑娘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搞得好像要离开似的。”
我微微一愣，却见悠铭一把抱住了我，抽泣道“悠铭听姑娘的，悠铭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一定会勇敢，一定会坚强，但是悠铭要姑娘看着自己变得坚强和勇敢，姑娘答应悠铭。”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知道我突然这么说一定有问题，所以才让我许下这样的诺言。
我轻抚她的背，说道“好，姑娘答应你。”
只是对不起悠铭，我食言了，我不能看着你学会坚强，但我保证，一定让你平安，我保证！
月光零零撒撒印在这石板路上，我一步步向着玉清宫走去，步伐沉稳，却又带着隐隐地急切。
离开皇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心也渐渐急切起来。
经过御花园，看到了一池的荷花，我停下了脚步。
悠铭见我看着荷花池发呆，小心提醒道“姑娘，咱可别误了时辰，荷花什么时候不能看呀。”
我沉默着摇头，只看着一池荷花不语。
悠铭见我不语，也只能退了下去。
“哟，好巧，妹妹怎么在这里？”声音柔媚入骨，不是林清月是谁？
我回头对她浅浅一笑，“不巧，我在等你。”
林清月笑意收敛，说道“妹妹在这特意等本宫，所谓何事？”
我看了一眼悠铭说道“悠铭，你去前面等我。”
“是。”悠铭不安地看我，我朝她点头，以示安慰。
林清月走近我，眼里闪过警惕，说道“你想说什么？不想离开了？”
我看着警惕的样子，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或许是求你更为贴切。”
林清月脸上重新溢起柔媚的笑，说道“想让本宫帮你什么？”
“帮我保住悠铭，竭尽你的一切，保住她，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一定要保她平安。”
“好，本宫答应你。”
她抬脚往前走，只走几步，突然道“孟繁华，记住我们的约定，本宫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但你答应本宫的，也不要忘记。”
“自然。”
我听着脚步声渐远，心也安定了下来。
荷花池，水中月，池边人，无哀思。
一切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只盼我的离开，能换来他的心死，也能换来她的心结。
放下一切，才能回归一切。
“姑娘，你没事吧。”悠铭见我走来，焦急地询问，我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不自觉笑了，轻拍她的手，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快走吧，别真误了时辰。”
悠铭点头，跟着我往前走去。
堪堪到达玉清宫，就见黄安不时向外望去，满是焦急的样子。
看着一抹桃红走来，立马迎了上去，“姑娘，您可总算来了，眼见着宴席就要开始了，奴才可算把您盼来了，皇上在里头等着姑娘呢。”
我微一颔首，“辛苦黄公公了。”
黄安礼貌一笑，引我走了进去。
玉清宫很大，原本就是用来做宴席的地方，只是平日都空着，若不是碰上节日，怕也是没人会来的冷清地。
我看着席上的各异，或老或少，都恭敬地坐着，见我走来，眼里都闪过诧异，而后是惊艳，我一一看过去，就见主席下方坐上那位，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南洛影，他还是那样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此刻心态变了，便看什么也不是什么了。
在看他身旁的林清浅，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果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一只手展在我面前，手心向上，我抬眼望去，是南凤衍满脸的笑意，眼里除了惊讶，还有深情。
我将手放在了他手里，跟着他，坐到了主席上。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繁华，你今天真美。”
薄热的气息喷在颈边，微微有些酥麻，淡淡地龙涎香在我身边环绕，不自觉红了脸。
南凤衍看着我害羞的模样，笑意更深。
席下众人眼色各不相同，觥筹交错间，各怀心思。
南凤衍刚才动作看似平常，但落在他们眼里，可就不一样了。调情？又或者暧昧？
总之不会是问候，我颇有些无奈，真想跟他们说这不是你想的样子。
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微微皱眉，不是因为这桂花糕不好吃，而是厌烦，总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这里，并且还是一道我讨厌的。
“繁华，看来七弟还是没对你死心呀，瞧这才开席多久，便只盯着你一人，让朕看了都怪嫉妒的，你说朕把他杀了，如何？”
我心惊，性命在他面前竟是如此轻贱，纵然那人是他的兄弟，也能视同蝼蚁。这个男人，我以为我能看透，却不想，自己从未看透。
不禁想要是他知道我要离开，会对我如何？也是杀了？还是……
不敢再想下去，我赶忙摇头，轻喝道“南凤衍那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南凤衍展眉一笑，说道“繁华当真了？朕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只不过，他再越矩，朕可是要狠狠地惩罚了。”
我越过南凤衍，刚好对上了南洛影再次投过来的眼神，热切，期盼，悔恨，交织着，我假装没有感受到，只朝他微微摇头，他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头喝酒。
眼底一闪而过的痛心被我捕捉，心底的伤痕再次被挖开，却不像初始那般疼痛难忍，几度崩溃，只是还有些微疼。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回头路可走，来时如何，离去也就如何。
“繁华，一切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除了南洛影热切的眼神，林清浅狠厉的眼神，还有你的嫔妃一众嫉妒到恨不得一口把我嚼碎的眼神，大臣八卦的眼神外，一切都很好！
我喝了一口酒“满意，很满意。”
南凤衍见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失笑道“别装了，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我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不管他们了？”我瞄了一眼席下众人，说道。
“他们就玩他们的，时辰到了自然会离开，眼下重要的是你，朕有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他起身向着大臣举杯，说道“朕有些不胜酒力，这最后一杯，敬各位，为了京陵，众臣辛苦。”说罢一饮而尽。
大臣们相互看了一眼，立马跪下，领头的是宰相林征恭敬地说道“微臣惶恐，能为皇上效力，是微臣的福分！”
而后齐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凤衍笑意满满，道了句平身，众卿家尽兴。
便由黄安搀扶着走了下去，当然手里还拉着我。
皇帝一走，大臣们彻底放开了，开始纷纷议论皇上身边的女子是谁，是不是宫里又要有位娘娘了……等等，十句有九句离不开我。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众大臣推杯交展间，除了女人，便是国是。
“王爷，不要再喝了，你醉了。”林清浅一把夺过南洛影手里的酒。
“王妃越矩了，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管。”不由分说，拿回酒杯，继续喝了起来。
林清浅一脸苍白呆在原地，越矩吗？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那样的眼神从未给过我？孟繁华，她都已经执手他人，你为何还念念不忘……南洛影，我林清浅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南凤衍，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南凤衍，从玉清宫出来，他就挥退了黄安，带着我一路向前，上了烟雨楼。
倒是真佩服 他的演技，假醉酒这一招怕是真没人比他更厉害，被黄安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玉清宫，而后又像没事人一样，拉着我来到烟雨楼。
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样子，我们只是其中的执行者罢了。
南凤衍看着我不说话，拍了拍掌，登时一阵响声，几缕亮光从东西南北各方汇出，一道向天空冲了上去，在最高点绽放出光彩。
我抬头看着那闪耀绚丽的烟花，露出灿烂的微笑，真美！
南凤衍瞧着我的笑容，有些愣神，很快也笑了起来，那笑意令不远处的黄安微微震惊，这是他第一次见皇上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他想，这姑娘是有魔力的，能让皇上忘记一切，真心的笑。
南凤衍把我的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温柔地说道“繁华，朕这个礼物，你可喜欢？”
我使劲地点头，“喜欢，很喜欢！谢谢你，南凤衍。”
“为了你值得。”
我转头，借着烟花的亮光，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睫毛，坚毅的轮廓，微薄的嘴唇，他确实很好看，是那种能让女人都羡慕的美。
南凤衍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对不起南凤衍，我还不起你的情，我也不配拥有你的爱。
“南凤衍，我有礼物给你。”
南凤衍低头看着我，眼里是激动，惊讶，和抑制不住的兴奋，“繁华，你说什么？你有礼物给我？”
我笑着点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来给你。”
“朕跟你一起去吧。”
我阻止他，“这是一个惊喜，你跟过来就不是惊喜了。”
他略微一想，点头答应“那繁华你快去快回。”
我转身离开，临到楼梯口忍不住回头看他，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满满的笑意，像是个吃了糖的孩子，心顿时一痛，眼眶湿润，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我赶紧扭头，不能让他看出来，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
一节一节的台阶，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一样，好像一瞬间耗光了所有力气。
他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繁华，不管你落到何处，朕都会找到你，因为你是朕的归处
——为了你值得
——繁华，朕不会逼你的，朕会等，等到你接受朕的那一天，多久都无所谓，朕不在乎，前半生都过来了，也不在乎这后半生陪你耗着……
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的话不断回想着，最后一节台阶踏下，我将思绪隔绝。
就让所有回忆都停留在这里吧，留在这烟雨楼的最后一节台阶里……
望着楼上的缩影，我落下了最后一滴泪，抬手擦干，毅然决然地往前走，再不回头。
孟繁华，不要留恋，不要回忆，更不要在自责，你要离开，就要决绝。
皇宫美，却不是我的归处，南凤衍很好，却不是我的良人。
再见了，南凤衍，愿你一切安好。
毅然决然地走着，到达了约定地点——东竖门。
花夕颜，早已在那儿等着。
见我走来，迎了上去，向我行了一礼，“姑娘，这包袱里是为你准备好的衣物还有盘缠，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我伸手接过“谢谢你。”
“姑娘客气了。”
我向她回礼，拿着包袱，一步步朝前走去，快到大门，却听到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姑娘，一路平安。”
虽然里面很暗，但我仍然朝她点头，“你也是。”
坐上马车，听着马蹄声渐渐响起，皇宫在我身后倒退，心突然放松了下来。
终于，离开了。
花夕颜听着渐远的马蹄声，眼睫垂下，但愿，你不会再回来，皇宫，也不在拥有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