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后,宫里加强了戒备好几天,但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白头翁似乎就只是来皇宫里闲逛,顺便到东宫来打个招呼。
可何婧英知道,白头翁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还没疯癫到闯着玩。那封沈文季写了“阴山屯兵”四个字的密信何婧英已经拿给萧昭业了,但萧昭业似乎根本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似的。
何婧英在东宫,反而还不如像在王府里那样知道的消息多。
每天能听到的消息,都是岁莲絮絮叨叨地说着各宫的事情,什么重华宫哪位娘娘得了宠幸,第二天便收拾了凝华宫的娘娘;储秀宫的美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被皇上看上了,被封了个贵人;高句丽送了位公主来,听说肤如凝脂,貌似天仙,那功夫更是奇好,勾得老皇帝第二天朝都没上。
何婧英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皇帝已近花甲之年,在生儿子这件事上居然还有充沛的精力和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反观他的儿子们,成婚多年,府里能有两三个儿子就算高产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难怪范贵妃还是那么爱饮酒。整日里处理的要务不是这个宫得宠了,连带着一宫的主子奴才都嚣张跋扈了需要打压,就是那个宫的主子久未得宠受不了到范贵妃跟前哭鼻子。范贵妃不禁得哄着,还得防着这些寂寞难耐的贵人、昭仪们作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来。若是有一个不长眼不长心的和哪个侍卫不清不楚了,范贵妃还得付点连带责任。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无聊。难怪范贵妃总爱逆着皇上的意思喝点酒。
这样的日子不做点出格的事情,怎么能证明自己活着。
而现在的何婧英,竟然连酒都没得喝。自从有一次岁莲见她喝了三坛子酒,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不要想不开之后,何婧英就懒得喝酒了。
体内这颗白神珠除了让她偶尔有些恶心之外,其他就没什么作用了。
萱若阁那边自从萧昭业去了一次之后,就更加飞扬跋扈了。明着已经对何婧英不敬了,暗地里更是放言东宫太孙妃的位置将来是她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何婧英都当没有听到一般,随她去了。
岁莲却是愤愤不平:“娘娘,萱若阁那位,不过得了一次宠,尾巴就要翘上天了。她还不知道,她那次得宠还是娘娘提醒太孙殿下的呢。娘娘真真是太好心了,依奴婢看……”岁莲在何婧英的注视下,声音渐渐下了下去。
何婧英斜睨着岁莲说道:“依你看,不如你来做这个主子?”
岁莲大惊,手里的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何婧英叹道:“是我太纵容你了。以后再编排主子,你就自己去慎行司领罚吧。”
平日里岁莲说些闲话,何婧英总是由得她去了。这东宫里要是再没个人说话,就跟个坟墓一样,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活埋了。
何婧英回头对岁莲说道:“今夜王爷不会来了,把灯熄了吧。”
自从那日将萧昭业赶去了萱若阁一次之后,萧昭业晚上就再没来过了。
岁莲整日里哀哀叹气的,何婧英却觉得这样倒是更为清静一些。
岁莲见主子饶了自己,赶紧将眼泪一抹站了起来,将灯罩揭开,对着烛火吹了一口。火光还未熄灭,忽然从外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岁莲吓得手一抖,灯罩就扔了地上。
这声惨叫听得何婧英都心里发毛。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龙驹就走了进来:“娘娘,徐良娣方才做噩梦了,没惊着你吧。”
何婧英皱眉道:“传太医了么?”
徐龙驹恭顺道:“已经着人去请了。”
何婧英又问道:“王爷呢?”
徐龙驹答道:“王爷原本在南书房的,这会儿子想已经过去了。“
何婧英点点头:“那本宫就不过去了。麻烦徐公公去那边带个话。”
徐龙驹关切地问道:“要不老奴再派几个人到瑶华殿来吧。”宫里空空荡荡的,被那声音一惊,任谁都不能安安稳稳睡觉了。徐龙驹也算想得周到,
何婧英叹道:“不用了。”
徐龙驹恭敬地退了出去。
何婧英刚刚歇下。徐龙驹又走了回来,这次徐龙驹说话的声音都不稳了:“娘娘,徐太医来看过了,说徐良娣有了身孕了!”
何婧英一愣,舌根有点微微发苦:“也罢,我去看看罢。”
何婧英披了件外袍将头发松松散散地绾在脑后就去了萱若阁。萱若阁里的小厮忙里忙外,煎安神汤的,拿了方子去太医院捡安胎药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色。
何婧英走进萱若阁,就看见坐在榻上萧昭业神情波澜不惊的萧昭业。何婧英心中好笑,怎么这回是亲儿子了,也不见他开心些。莫非是得了心病不成。
萧昭业抬起头,正好与何婧英隔空对视,将何婧英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收在了眼底,更是不爽起来。
徐佩蓉见何婧英走了进来,更是将不爽二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何婧英权当未曾看见徐佩蓉那像噎着了的表情,笑盈盈地对萧昭业行了一礼:“臣妾恭喜殿下。”
于是,萧昭业的脸更绿了。
徐佩蓉撅着嘴小女儿撒娇似的往萧昭业身上一靠:“殿下,臣妾觉得头有些晕呢。”
萧昭业不着痕迹地将徐佩蓉托了起来:“把徐良娣扶到床上去休息。”
徐佩蓉娇娇弱弱地走了几步,路过何婧英的时候,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自己的腹部。那表情压根就在说,看大家都是女人,我的肚子就是比你争气。
何婧英:“……”
眼看就要与何婧英擦肩而过,徐佩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何婧英说道:“这阵子姐姐还是就不要来我萱若阁了吧。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姐姐冲撞了小皇子。”
冲撞?这是在说她是妖女吧。
何婧英好笑地看着徐佩蓉:“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皇子。”
徐佩蓉脸一红,一跺脚道:“肯定是皇子,我可是向天师求了药了呢。”忽然徐佩蓉立刻噤了声,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咬着下嘴唇装着头晕赶紧由侍女扶着躺床上去了。
除了徐佩蓉那难言的表情。何婧英也看到了徐佩蓉身后那道凌厉的眼光。
何婧英微微垂下眼帘,装作未曾听懂徐佩蓉在说什么一样,叫来徐楚河问了问徐佩蓉的情况,又交代了几句,与萧昭业告了声万福,才走了出去。
转身的时候何婧英当然也没放过萧昭业那一直紧绷的嘴角忽然放松下来的表情。
天师?这宫里的天师只有名不副实的那一位。鬼面郎君萧无誉。
自惊马槽回来之后,萧无誉用鬼兰治好了皇上,随后无论是竟陵王失势还是竹邑被连根拔起,都没有牵扯他分毫。
反而让他更受重用了。
用宫里的话来说。皇上的头疾徐楚河都搞不定,只有他鬼面郎君一人能解。
自从竹邑失势,萧元达被发配边疆。鬼面郎君的身份一度有些尴尬。他为皇上医头疾,但又不是太医院的人,若论治病救人,他的能力还去不到太医院。若说观星占卜,他连跳大神的都不如。所以干脆就在宫里修了个丹房,开炉炼丹,因为皇上宠幸,所以人人称一声天师。久而久之有些不明内里的人倒真以为他能通鬼神,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
别人不清楚,但是何婧英却是清楚。鬼面郎君是在惊马槽那个充满了野心却被自己的箭毒害死的少年;是拿着鬼兰救了皇上的现任天师;也是竹邑地窖里被绑在床上被烧死的几十个呆着面具的人。
这些人,人人都能是鬼面郎君,难不成人人都能做得出求子的秘方来不成?
何况竹邑里哪里是什么研制良药的地方。从竹邑这样的地方爬出来的鬼面郎君,能开出什么方子?
而萧昭业为何会在徐佩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么紧张。似乎还有些意外。是意外徐佩蓉见道了鬼面郎君还是意外鬼面郎君给了徐佩蓉求子药?
何婧英低声吩咐岁莲道:“你去查一查,今日徐良娣何时见的天师,从天师那里拿回了什么药?”
岁莲以为自己转了性,终于有了危机感,欣喜道:“娘娘放心,她萱若阁能有的东西,我一定给娘娘弄一份来。”
何婧英:“……”
岁莲踌躇满志的去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消息探了个清楚。
岁莲原本是粗使丫头,一着得势也没忘给自己昔日的伙伴们好处,在下人中很是吃得开。宫里最是嘴碎,嘴最岁的,不是在殿上伺候的,反而是后殿那些离主子远的粗使丫鬟。成日里没有事干,但凡主子有任何动静都会讨论一番。又因为离主子远,说了什么主子也不管不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能把事情描绘出个囫囵样来。
徐佩蓉正好就是今日去的天师阁。
萧昭业留宿了那一次过后,就没再去过第二次。徐佩蓉心中焦急,更是盼着留宿的那一次就能留下个种来。也不知道她身边的嬷嬷从哪听来的宫中又个天师的消息。也不管这位天师是管生孩子还是杀人的。总觉得既然有天师的名头,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能满足世人心愿的。
徐佩蓉心一横,竟然就找了过去。据说去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的银两,都是她进东宫的时候从徐府带来的。
徐佩蓉估计在家的时候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被惯得坏了,总是用鼻子看人。虽然对方是天师,她仍人觉得自己老爹的份量比一个天师重一等。当然她这个自信心是毫无根据的。
她高傲惯了,连提前跟人打声招呼都不会,就这么带着两个小太监,拎着银子就去了天师阁。
如果徐佩蓉能提前知道她会在天师阁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的话,她一定会选择抱一只大公鸡,而不是银子。
她走进天师阁,没有在正殿看到天师,也不管阻拦,骄横地就往里走,直接走到了天师阁的丹房里去。
没人知道徐佩蓉看见了什么。只知道徐佩蓉进了天师阁,她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等两个小太监追进去时,整个天师阁里除了味道有点难闻之外,只有带着鬼面的天师与徐佩蓉。
下人们都说,徐良娣胆子小,被天师的面具吓晕了。
可何婧英却知道,鬼面郎君的鬼面虽然丑得很,但还没丑到把人吓晕的地步。
而徐佩蓉醒来之后,鬼面郎君听闻了徐佩蓉的来意,就给了徐佩蓉一小瓶子药将徐佩蓉打发走了,还交代徐佩蓉,天师阁为至阴之地,恐会冲撞了胎儿,让徐佩蓉不要再到天师阁去了。
徐佩蓉回到东宫之后就说自己累了,蜷在被子里,直到晚上做了噩梦,又被徐楚河诊出了喜脉,这才好了一点。
若说那瓶子里装的是求子的神药,何婧英是万万不信的。她觉得如果说那瓶药是治脑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岁莲说完这些,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萱若阁那位将那药自己藏着了。娘娘,从萱若阁拿药是有点难了,不过她既然能去求天师,那不如我们也去试试?”
何婧英好笑道:“你觉得我想要徐佩蓉那个药?”
岁莲眨巴眼看着何婧英,满脸都在说:”难道不是吗?”
何婧英摇了摇头,神情一凛道:“那位天师你最好不要去碰,知道了吗?”
明明是平平常常一句话,岁莲却觉得后脊一凉,冷汗都下来了。这位主子平日里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但只要神情严肃起来,就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一张细密的网子笼罩在头顶,逃也逃不开。
岁莲赶紧恭顺地答道:“是,奴婢知道了。”
何婧英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最近萱若阁也少去,不要和萱若阁的下人接触,”
鬼面郎君给徐佩蓉的药还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如果只是安胎的话还好说。但如果起了点别的心思,那么徐佩蓉肚子里那块肉保不保得住,就不是徐楚河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