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表明了自己的好恶和立场,那么,仆人们也就变得敢怒不敢言啦。
晴雯很吃惊,没想到杰克会为了自己的小私欲而动用了自己的阶级来压制她。袭人很吃惊,因为在她的心里,自家的宝二爷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嫩芽儿,谁能想到这个嫩芽儿原来是根荆棘,刚长高一点就马上刺人,而是,不是刺别人,而是刺和自己靠得最近的身边的人。
袭人气哼哼的,但是,没有出声。晴雯气哼哼的,发出了哼哼的声音。
只有焦大很是高兴,虽然焦大不喜欢主子蛮横不讲理,随意驭使和奴役奴才们,但是,焦大更不喜欢的是分不出纲常、闹出天翻地覆笑话的情形,比方说这小主子的事情他自己做不了主,反而是丫头骑到了小主子的头顶上撒尿和作威作福。所以,虽然在焦大的内心里有着太多的心结,有着太多的横七竖八、相互倒戈和冲突的价值观和立场,但是,此刻,焦大的心是属于这个小主子宝玉的,自己的立场也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小主子的意愿,支持和赞赏着小主子的做法,就好像当初少年康熙战重臣鳌拜一样,焦大喜欢,焦大要鼓掌要呐喊。
焦大此刻除了这种雀跃的心理之外,还似乎有另一种心理,那就是他很是不明白自己竟然会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刻所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利益和立场,而是小主子的需求和立场,他要维护小主子的利益远高于自己的利益,要支持和捍卫小主子的方向远胜过自己心中的公平和正义,这,难道不就是一个该死的老奴才的本职工作吗?!这一刻,焦大自己都被自己给吓了一跳,难道说自己一辈子抗争社会和阶级对自己的压迫,一个奴才所受到的不公正不公平以及受到的迫害、歧视和强权帽子在这个小主人的一个微笑、一个调皮的无动机的行为面前就烟消云散了,自己可是一个老战士、老游击队员、老无产的奴才啦,怎么可以一辈子都在抗争的对象,现如今由于这个抽象的对象和不讨喜的阶级变成和化身为了自己身边这个可爱的、具象到有血有肉的、傻不叽叽的宝二爷这里,自己就完全被情感的羁绊给降服住了,开始肯放弃自己一辈子的抗争、一辈子的战斗成果而心甘情愿成为了这个小主子的护花使者,成为了这个小主子心目中相当于老祖父的角色呢?这面前的小主子难道不是一面镜子好让自己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没出息吗?!
焦大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曾经所有的努力、谩骂以及抗争在这个有血有肉的小家伙面前失效、过期,而且荡然无存啦。
这,当然是个可悲的事情。但是,焦大此刻虽然感到了这一生所失节般地失去的战斗立场和战争成果,和因此自己失败极了的一生,但同时,他并不因此感到可惜和遗憾。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对待这样一生的失败却能够采取如此没出息的、云淡风轻的态度。难道说自己真如年轻时听老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老贱种吗?
什么是老贱种?就是为了人这一族生生不息地生存在这土地上而不惜担当了生命的链条,把自己的大旗放下,把一切的恩怨放下,而为了下一代的福祉甘心成为一片沃土,一片让后代可以吸收营养、可以从中成长的烂泥塘。这,就是老贱种。这,就是焦大幡然醒悟后对自己的认识和评价。
一句话,事已至此,焦大并不后悔。
焦大挺身而出,对袭人说:
“丫头,还说啥呢,不用你说啥啦,把钱交出来吧。”
袭人也是个识时务的家伙,看来,虽然自己和晴雯是一伙儿的,但是,看上去,另一边站着的是宝二爷,以及明显在为宝二爷保驾护航的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焦大焦大爷,两个爷的势力也不可小觑,说不好会给自己这个万事都低调、都不大露出自己的真实动机的袭人来说,无疑,有些个以蛋撞墙的危险感觉,而且,是生鸡蛋。
于是乎,平日里就善于见风使舵、见好就收、逢凶都快要化吉的袭人一下子就被眼前的阵势给吓住了,并且,经过一番审慎的力量对比和方案算计之后,袭人心甘情愿地折服地交出了自己的银两,而且,在态度上,决没有半点儿含糊。
晴雯看着也是惊呆了。首先,为杰克自私自利地借权势压人以达到目的,晴雯就有一种看透人性的新感受,此刻,又有袭人表现出毫不含糊地对自己所坚持过的事情的否定和背叛,以及见风使舵到自然而然地步的脸皮厚的程度,都足够晴雯感觉惊诧的。
焦大似乎是个明眼人,他看了一眼晴雯,好像在说:
“哼哼,此刻,可就剩下你一个傻丫头表示反对啦。”
焦大看自己这边基本上胜券在握了,于是乎,不妨由他来个拔苗助长也好、春风化雨也好、有力助推也好的行动起来,于是乎,焦大对晴雯说:
“少数服从多数,丫头,这会儿,没你什么事啦。”
说完,焦大爷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做出了一个让其他三个人都想不到的举动。
焦大爷冲着晴雯就是一个挤眼睛。
晴雯明白这是焦大爷在好心好意地示意给自己,暗自告诉她说还是不要再投反对票啦,不如,当这事是个屁给放了,算了。
杰克也说:“晴雯姐姐,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的,去日苦多,既然都去日苦多了,好不容易到了玩乐的时间,还不得及时享乐啊?!要知道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儿啦。”
晴雯知道现如今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在投反对票。这一下就从响应人民群众的滚滚洪流的顺流当中,变成了一块阻碍大河向东流的反动势力——哪怕只是一块小小的河中的礁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