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抱着剑登上水榭歌台,身后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娉婷少女。
少女乍见席间众人,脸色一羞,垂下了头去。
程陌云暗暗拽了一下时欢的袍角,不悦道:“你怎么把女人给带到这里了,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时欢不耐烦道:“不用你管。”
黎筹瞅见那女子,毫不避讳的哈哈大笑道:“欢哥儿,好手段,竟然能把方员外那老东西家的幺妞儿给搞到手,凉都第一美人儿哩,啧,真给咱祁王府长脸啊!”
少女被他直白的说笑弄得更加羞涩了,又偷偷往时欢的身侧挪了挪步。
时欢一哼道:“丑虎儿,是男人,你也领一个回来叫咱开开眼?没那本事,就只能眼瞅着喝干醋了。”
黎筹一摆手,不屑道:“俺要那娘们儿做什么,扭扭捏捏,娇娇气气,没的给身上多添些累赘,有甚鸟用!”
宿红妆笑吟吟的道:“第十六个了,——这个月。”
时欢白了她一眼:“无聊。”
他再不理众人的调笑,入长天阁,上前拱手道:“王爷,人带来了。”
蓝清竽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商羽的后背,哄她入睡,闻此,便道:“放了吧,无论怎样,他都是羽千丞的大哥,无须再多为难。”
时欢领命道:“是。”
蓝清竽又道:“师无咎呢?”
时欢答道:“在水台下,缚着羽宸来的,即时便回狱中。”
蓝清竽轻道:“嗯。”一顿,换了一副长辈的口吻,接言道:“欢儿,西北川境的战局将定,你母亲快要回来了,这段时间收敛着些,莫再浑闹。”
时欢低着头,应道:“是,时欢记下了。”
见蓝清竽一点头,时欢这才行礼退下。
程陌云抱着胳膊幸灾乐祸道:“听到了吧,阿姐要回来啦!你再胡乱领女孩儿回家,小心家法伺候!”
时欢瞪了他一眼:“闭嘴。”从头到尾都没多看那少女一下,连招呼都不打,即匆匆的下台而去了。
少女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亦紧随着时欢的脚步小跑离去了。
程陌云摇头道:“也不知道这些姑娘们都看中了他什么,整天就知道冷着个脸,从不会照顾人,小孩子脾气,只会惹人生气!”
宿红妆走过来,站在他的身侧,望着时欢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指道:“时欢长大了,也该收收心了。”
程陌云叹道:“谁能管得了他呢?”
宿红妆看向他:“你呀。”
程陌云苦笑:“我?我凭什么?”
宿红妆一拍他的肩膀:“就凭你是他舅舅啊!”
她颇含深意地一笑,转身而去,空留程陌云一人傻呆呆的喃喃道:“我……”
大理寺天牢。
玄字牢前。
铁窗外,火影攒动,人声滚沸,遥遥地传过来了几声狱卒的呐喊:“不好啦,有人劫狱!有刺客!”,断断续续,一片混乱。
余是年侧耳听着,老态龙钟的眼瞳中迸射出一道捕鼠老猫的狡猾精光。
陡然间,寒风扑面袭来。
一个身披黑袍腰束彩羽的枯瘦男子出现在牢门处,像是凭空幻出的幽灵鬼魅一般,吓得余是年浑身一颤。
当他看清了来人,忽又激动的跪地求呼道:“长老,求求您,救救我,圣巫咸长老!”
圣巫咸的脸全部遮在阴影中,晦暗难辨,看不出他的年纪大小。不过,他的一双眸子却深至无底,仿佛是能够洞穿这世间的一切,一切的阴暗和光明,一切的悲伤和喜悦。那瞳孔,像是已经活过上百年时光的老人的眼睛,幽邃,浑浊,却又明彻。
圣巫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余是年,像一场祭礼前的沉默。
余是年仍在努力地去抓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长老,老朽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情,如今遇此难处,你们不能不管我呀!”
他哭喊着,下颌上一绺白得无一杂色的山羊小胡亦随之上下晃动起来。
圣巫咸看着这脚下的人,想:他已经太老了,脸上的每一条沟壑一般干枯的皱纹都在昭示着这俱身体的衰老。可是,他还想活着,对生命的无限的渴望,使他放弃了尊严,像一只老狗一样的跪伏在地上,祈求着别人的施舍,施舍给他一次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样的人太可悲了,他应该浴火涅槃,重获新生。
死亡,将是他一切欲望的终结,包括活着的欲望。没有了欲望,他才能得到永生,永世长生于茫茫混沌之间,不灭不散,不生不寂。
圣巫咸垂眸,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我便是来救你脱离出三千妄欲苦海的。”
余是年大喜道:“您要救我!谢长老!多谢长老!您的大恩大德老朽铭记在心,永不能忘……”
圣巫咸张开手掌,自里面露出一枚朱红色的小丸,道:“吃了它。”
余是年捏在手中,盯着那小丸疑惑道:“这是……”
圣巫咸淡淡道:“噬火蛊。”
“啊!”余是年像见了鬼一样的兀然扔开那小丸,脸色瞬间变为了死气弥漫的灰白色,他艰难道:“你,是来杀我的?!我为你们尽心尽力地干了十几年,如今,摄政王查到了我头上,你们就将我视为弃子,想要杀人灭口,以掐断线索,洗清自己!”
他忽疯了一般狂吼道:“不!我不要死,不要!你休想杀我,休想!我要将你们的阴谋公诸于众,将你们的野心曝晒于太阳之下!你们这些个见不得光的鬼魅!蛆虫!我要,我要……”
圣巫咸叹息道:“你什么也做不成了。”
余是年犹如一只濒死的困兽,发了疯的将地上的草席、瓷碗浑丢向圣巫咸,用力拍打着铁牢门,妄欲逃出。
圣巫咸缓缓抬手,做出了一个奇怪而诡异的手势,突然,长长的袖袍朝空一挥,一道火光正中余是年的额心。
轰——
烈烈大火一骤燃起,余是年在青蓝色的炽焰中惨叫一声,浑身痉挛着摔倒于地,抽搐起来。
顷刻之间,余是年的血肉身躯已化为了一具黑漆漆的焦炭,像一截燃尽了的木墩。
甬道间忽有无咎堂暗卫的喝声传来:“什么人?何人闯牢?”
玄字牢内,圣巫咸像是没有听到暗卫的呼喝,一脸平静地看向那焦炭,悲悯道:“这是命,你的命,——逃不掉的,命劫。”
说罢,转身,像幽灵一般,飘然离去了。
祁王府,蓝清竽静静地听完了宿红妆的回禀,默了片刻,道:“死了?——既然已死,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宿红妆心领神会道:“王爷的意思是,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