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妃……走了。”
程陌云拿着一封写了‘清竽亲启’四字的书信,送至蓝清竽面前。
蓝清竽指尖微颤,缓缓拈起信笺,展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我走了,你保重,勿念。——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
没有落款。
可是,蓝清竽知道,这信是商羽写的,能把所有字都写得这样狰狞扭曲、苦大仇深的人,普天下,也就只有她了吧。
还有这语气,简单明了,毫不留情,不给任何人留下一丝的余地,包括她自己。
她走了,终究,还是走了……
蓝清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但是,他相信,她是属于他的。
因为,她曾说过,他是她的命中注定。
她说,他是她于茫茫人海之中,苦苦寻觅到的‘白马王子’,是命运将他们二人牵引在一起,有些邂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就如同此刻,有些分离,其实在相遇的那一刹那间,便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人生就是一个圆,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等待她,遇见她,守候她,失去她,再一次的等待她……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商羽在圆的另一方。
她离开了王府,才觉得,天大地大,这个世界却并无一处是她商羽的容身之地。
或许,这个时空从来都没有收容过她。
她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在这漫漫宇宙之间,谁又不是匆匆过客呢。
商羽攥着灵珠,独立于倚珥湖畔,望着碧湖长天,一阵痴然。
不知不觉,泪已满面。
她没有立时吞下灵珠,因为,她现在的心很乱,有些事情,她还没有想透彻。
她不想贸贸然便下了决定,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就算是医道精明如顾云庄、陆鸿渐,他们也治不得这后悔之症。
这犹豫,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拿到救命灵珠,等南越遗臣大乱过后,蓝清竽安全了,她就离开,这是商羽最初的打算。
可惜,如今真的到要说再见的时候,她竟再也没有勇气下定决心了。
她舍不得,舍不得放手……
蓝清竽这个坏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偷走了她的心。
人没有心,又如何活?
无论她在心里否认多少次,却总有一句‘我爱你’会一瞬间打破她心底里所有的壁垒,杀得她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蓝清竽,我爱你。
商羽决定将自己放逐给时间,让时间来替她做出选择。
她忽然想起,在去北川之前,蓝清竽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游山玩水度蜜月。兴之所至,她当即擦擦眼泪,跑去租了一匹快马,扬鞭飞尘,进禄州,往永州,到通州,至宁州,最后是雍州,五州十三郡,统统都走了一遍。
这其间,她乘着乌篷船沿蕴江一路南下,游赏了楚央山,又去了天石山,郁山太高太陡,商羽望而却步,直接转到了倚珥湖。
倚珥湖平如碧镜,她便换乘了竹筏,碧湖红叶,白鹭秋光,美不胜收。
中途,商羽也曾偷偷去过房陵围场,不过围场乃是皇家禁地,平民不可靠近,而且她也害怕被摄政王的眼线给发现了,故而便只偷瞄了一眼,未敢多做停留,即又匆匆离去。
七天,她给自己的心放了七天黄金周长假,顺道捎带着来了一个七日自驾游。
假期结束,这个选择,也应该得出答案了。
商羽拍着马脖子,叹道:“当日,我的骑术,也是蓝清竽亲手教的呢。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了……”
她离开,蓝清竽应该会很伤心吧。
天色渐渐暗下,继而,云起,风来,电闪乱空,雷声轰隆。
哗啦啦——
倾盆大雨破天下起。
商羽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
她双手遮着头,边跑边抱怨道:“刚刚还好好的,说变天就变天,比六月的雨还任性,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阿、阿嚏!”
夜越来越黑,若不是有漫天的闪电作灯,商羽真不知道这路该如何走了。
转过弯去,商羽抬头,忽然发现,前方有一点橘红色的光亮,像萤火虫一般,在大雨之中微微闪烁。
是灯光!
她陡然一怔,大步跑去。
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直到,商羽终于看清楚了那盏灯笼,和拿灯笼的人。
蓝清竽一衣白袍,左手执伞,右手提灯,独立于雨中,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她。
商羽脚下的步子突然止住,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时间的凝滞。
忽然,两个人便一齐笑了,笑着笑着,商羽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她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蓝清竽,泣不成声道:“清竽,我想你……”
蓝清竽亦拥住她,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阿羽回家。”
他在这条路上,整整等了七日,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只知道,他要在这里等她,等她回家。
夜路这样的黑,没有人为她掌灯,她会迷路的。
撑一盏橘灯,为她点亮回家的夜路,从此,让她不再彷徨,陪她天涯日远。
二人在这漫天滂沱的大雨之中紧紧相拥,这一瞬,仿佛已是天荒地老,一世千秋。
摄政王府,论元殿书斋。
时欢、程陌云、顾云庄、黎筹、师无咎,府中幕僚皆齐聚一堂。
蓝清竽环顾着这些是下属亦是好友的众人,说道:“红妆同堂舅一起去游历江湖了,如今这府上,便只剩你们几人了。”他握住商羽的手道:“而今,我也要走了。”
程陌云问道:“王爷一定要走么?那带我们一起行吗?”
蓝清竽笑道:“孩子话!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怎能因我而离朝弃官。再者说,如今皇兄刚刚执掌大权,正是用人之际,你们熟通军政朝务,自是要尽心竭力的辅佐于他,助他稳定朝局,开创盛世。”
师无咎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顾云庄哼了一声:“事事都尽想着他,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竟能修到这样一个好弟弟!”
时欢道:“您非得离开么?”
黎筹一拍桌子道:“不用说,爷肯定又是为了那皇帝陛下。不是俺说,爷,您那哥哥的心眼忒小了点!”
蓝清竽淡淡一笑道:“他么,他可以让我卸下兵权,做一世的富贵闲人,但是绝不能够容许我以百万兵权护他为帝。这就是皇权下的兄弟,帝王家的亲情。这些东西,我都能理解了。——不说这些了,你们都好好的留在王府看家,等我和阿羽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黎筹哈哈笑道:“得,爷又拿俺们当小孩子哄了!”
……
两个月后。
南疆,小雁山。
商羽裹着白狐裘骑在小黑驴的驴背上,拍着驴脖子,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咱们跋山涉水的走了两个月,就是为了寻它?”
蓝清竽牵着小驴,边走边道:“当然了!阿羽你不知,为了寻这只‘白马’,我出动了大半个无咎堂呢!”
商羽点头道:“没有白马的王子,是不完整的,有了它,小书生,你的人生才算圆满!”
蓝清竽回头,勾唇道:“不,应该是有了你和它,小生的人生方得圆满。”
商羽问道:“那圆满的小书生,咱们如今去哪里?”
蓝清竽扬手道:“去踏遍九州山河,天涯海角……”
“好嘞,九州山河,天涯海角,出发……”
皑皑白雪的小雁山间,回荡起二人的欢笑声,久久不散。
山腰上,树丛之后,师无咎静静地看着他们,嘴角亦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温色。
商羽拂着‘白马’的黑毛,将手中的灵珠暗暗塞回至袖袋。蓝清竽曾经无数次的舍命救她,她却从没为他做过些什么,这一回,她决定了,放弃回到正常时空,留下来,陪他偕手共走这一世。
终于,她也算是为这份爱情付出了一点东西吧。
蓝清竽抬头,看向她,扬唇一笑。
他像是雨后初晴下的第一缕阳光,灿烂至极,映上她的心坎,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商羽一愣,随即回神,亦弯眸,朝着蓝清竽回望笑开。
虽曰殊途,终是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