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闻鹤亭三面环水，一处映柳，月光下，池中水波潋滟，远山烟色朦胧，十里碧荷，万千莲开，鹤影偶渡，虫鸣一片，虽是秋深露重，却更有自然风致。
慕容雪荼斟了一杯菊花酒，问道：“真的要走？”
商羽拈起一块桂花糕，点头道：“嗯，趁着年轻，到处走走，方才不负时光嘛。”
慕容雪荼撸了一把袖子，开始剥螃蟹：“国师也决定了？你如今是北川万僧之首，这一步一旦迈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阵凉风吹过，带了些许的秋水寒意。
商羽冷得一颤，抱起胳膊搓了搓手。
蓝清竽将一旁的披风展开，给她系上，温然道：“这天底下任何的权力地位，都不及一个阿羽。”
慕容雪荼将蟹黄拨至商羽碗中，翘翘眉毛道：“尝尝吧，繁河的红蟹，最适合就着菊花酒吃了。”
空气中弥漫着荷花淡淡的清甜味，酒气微醺，月色正浓，斑斑驳驳，全都融化在了这星空下的夜穹里，仿佛，连离别的秋思也消散尽了。
慕容雪荼望着远山上的簇簇红叶，喃语道：“唉，本来还打算今年中秋节，咱们一块儿去后山红叶台上，喝酒赏月，品品菊花，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出去走走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我不拦着。”
他唆着一根蟹脚问道：“想好去哪儿了么？”
商羽摇摇头：“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何必拘泥于路线。这世间好山好水甚多，乘兴而往，不问前途，去邂逅不可知的生活，方才有趣。”她张手掬起一捧碎银似的月光，“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春风无尽，繁花似锦。”
“说的真好！”慕容雪荼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从襟内拿出一方白绫，慢慢拂上，叹道：“也不知，我和灵徽还会不会再见面了……”
商羽微笑道：“会的，有缘，自会再相见。”
慕容雪荼举杯道：“嗯，有缘再见。为了‘有缘再见’，我们干一杯！”
商羽也举起酒杯，蓝清竽以茶代酒，三人共祝道：“有缘，江湖再见！”
法相寺，辩经大会。
数万名来自于北川各地的僧者皆汇集于此，更有一些大尧和陵夷的慕名僧人，也为一瞻离厌法师的真佛降世之法相，不远万里奔赴于此，诚听国师讲禅论经。
云阶法坛之上，离厌国师一袭白袍袈裟，盘膝于纯金铸造的莲墩间，结作说法印，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阶下众僧皆宣诵佛号，盘膝坐地，执佛礼，聆听经典。
离厌国师垂眸，缓缓道：“一切诸如来，从于本因地，皆以智慧觉。了达于无明，知彼如空华，即能免流转，又如梦中人，醒时不可得。觉者如虚空，平等不动转，觉遍十方界，即得成佛道。众幻灭无处，成道亦无得，本性圆满故。菩萨于此中，能发菩提心，末世诸众生，修此免邪见……”
“好！国师讲的真好，很有佛性！”
一腔极大声的叫好打断了这肃穆神圣的辩经大会，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转头望去。
一个头戴凤冠、衣着华丽的女子自院门处走进，穿过重重僧众，登上云阶，立定于离厌国师的面前，垂手拂上国师半扬着的脸颊，微笑道：“好俊俏的一个小和尚！”
众僧人顿时脸色一变，纷纷议论起来。
离厌国师从容说道：“女施主，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
这女施主嘻嘻一笑：“这我知道，不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嘛！可是，我就是这样肤浅，就是喜欢你这芙蓉白面、美貌红妆，而且，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走火入魔，不可遏制。国师，你普度众生，以佛法感化天下，可愿割肉救鸽，以身饲虎，救我出此地狱恶境？”
离厌国师双手合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女施主歪着脑袋说道：“若要救我，国师须得自坠红尘，我要你娶我，你可愿意？”
离厌国师摇头道：“女施主，出家人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你我僧俗有别，嫁娶之说，断不可言。”
女施主望着国师道：“不入红尘，又何言堪破？爱众生是爱，爱我亦是爱，你说众生皆为平等，我同众生亦为平等，既是平等，你又如何不能爱我？”
她伸出手来，朝着国师道：“你可愿救我？”
国师沉默了一会儿，一礼道：“贫僧愿以佛法救度于施主。”
有拜佛听经的善男信女识得这女施主，大叫道：“她是当朝皇后！”
这声叫喊犹如当空一道炸雷，立时在人群当中爆炸开来，众人轰叫起来。
“皇后娘娘不守宫规，干预朝政，霍乱宫闱，简直就是妖后！”
“妖后，你如何敢强逼国师破戒，同你成亲！”
“妖后辱我国师，当以火焚！”
……
一队黑甲侍卫冲入寺院讲台，站定在众僧两侧，开辟出一条通路，以护皇后安全。
‘妖后’商羽见离厌国师不动，遂张手攥住他的手掌，将他拉起来，拽着就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离厌国师跟着商羽走出，问道：“何处？”
商羽带他登上马车，道：“一个可以证你佛法之处。”
众僧人信徒也跟着他二人走出寺院，行了大半日，至城外山上的断崖处。
商羽指着脚下这云雾滚滚的斧劈断崖，朗声说道：“国师，本宫给你两种选择，其一，同我成亲，你我做一对神仙眷侣，其二，跳下这悬崖，用生命去证你的佛道。”
离厌国师双手合十，一礼说道：“阿弥陀佛，迦叶佛曰，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既是无生无灭，又何谓之生死。若贫僧一死，可度施主堪破凡尘，走出苦海，贫僧愿往。”
说罢，当即举身一跃，竟是跳下了这万丈悬崖！
众人大惊，俱失声呼道：“国师，离厌国师！……”
商羽叹道：“既然你誓死不从，我便偏不遂你的愿，生不可鸳鸯双戏，死亦要魂魄相依。你生，我伴你余世，你死，我随你殉情！”
话音刚落，她亦跳崖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