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玉带山脚下的时候,天上开始飘下零星小雪。因路湿滑,石中玉等一行人到了名为明月宫的皇庄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远远望去,明月宫灯火通明,倒真似阴云笼罩山间的一轮明月,在这落雪漆黑又寒风呼啸的夜晚,让人陡升出亲切温暖之意来。
显然,已经有贵人住进了明月宫,沿路的两侧,时而会有侍卫盘查,当确定是金将军的女儿前来,立即有人前去禀报,道路也畅通无阻。事情很明显,东宫的人把金旖晨视为贵客,求娶之意愈发真诚。
“太子妃殿下和皇太孙殿下也是才到不久,正在安顿,特意派老奴前来迎接金小姐,带您到紧邻正殿的侧殿先住下。”才进明月宫,一个老太监就迎上来,殷勤地说,执礼甚恭,“太子妃殿下说,请金小姐略事休息,随后与太子妃殿下和皇长孙殿下一起用晚膳。”
“有劳公公。”金旖晨不卑不亢,瞬间就从一个胡闹的野丫头,变成端庄的贵女,虽然冒雪前来有些狼狈,却仍然带着雍容的气质。
石中玉不禁赞叹:再穷不能穷教育啊。看这范儿,就算是未来的皇后也当得起。
“哪敢当金小姐一声劳烦。”宫里的人惯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眼见东宫待金旖晨不一般,态度就格外谦恭,笑嘻嘻的前方带路。
明月宫两侧的风雪长廊格外宽大,但毕竟是皇家之地,就算石中玉一路行来,冻得浑身哆嗦,也不敢溜着墙根,以避寒风,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最后,低头缓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金旖晨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宫室道,“那边也有贵客住下吗?”
她指的地方是地处明月宫的西南角,有点偏僻,但灯火明亮。隔着层层风雪望去,遥远而不真实的感觉扑面而来。
“那边是裕王殿下住的。”那老太监道,“裕王殿下头几天就来了,比太子妃殿下还早哪。”
石中玉闻言一愣,差点抬起头来。
慕容恪失踪好几天了,害她还有点提心吊胆,原来是到皇家园林来享福了。他的四大美婢也同时不见人影,想必是随行于他吧。
蓦然,石中玉心头发酸。但转念一想,慕容恪如何,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只是个家丁而已,而且决定远离他。那么,这样拖拖拉拉的最没有意思。
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可以平静自处的。
她暗中用力点头,却冷不防打了个寒战,感觉身上都冻透了,就算抱个火炉子也暖不回来似的。正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把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略侧过头,发现是走在她前面的阿忘,心头立即舒缓起来。
唉,世上只有哥哥好。别人,就忽略了吧。
“待会儿就好了。”阿忘低低地道,牵着石中玉,继续跟着队伍走。
而就在他们一行人进入明月宫的时候,太子妃正教育他的儿子,皇长孙慕容长天。
“你必须娶到金旖晨。”太子妃严肃地告诉自己的儿子。
太子妃今年才三十五岁,却因为没有保养好而早生皱纹,只依稀间看得出当年的美貌。她身上穿着藤青色曳罗棱裙,月白色小羊皮对襟外裳,高盘的发髻上只插一只赤金凤尾钗,随着她头部的转动,上面的红玛瑙流苏轻轻摇晃。
对于一位太子妃来说,这装扮并不算华丽,但自从太子故去,她一直以简朴为主,往日里在家戴的,都是素银的首饰,此举,深得当今圣上和皇后的赞许。
“母妃,儿臣还不想成亲。”慕容长天闷声道,眼前突然浮现出石中玉的娇俏模样来。
他知道,是他任性了。过了年他就满十八岁,成亲生子是他的义务和责任,并不关乎他的感情或者其他。所以,他必须要择人而配。而皇室中人,特别是他这样身居东宫之人,婚事断然不会随了自己心意,大多数时候是政治利益的联合或者加强。不管他肯不肯,皇家血统也必须延续,并尽可能多的获得子嗣,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子纳妾是祖制的原因。
只是……他别不过自己的心意。如果不知道石中玉是女子便罢了,偏偏……让他看到。自那天起,他的心就像魔障了似的,那一幕时时出现在脑海里。
以前,只是觉得那个小家丁好玩,跟她在一起就很轻松。可当他知道真相,那一点点温暖的心绪就变成了……相思。纵然知道是不可能的,可仍然无法从心头挖去。
“长天,母妃不会再容许你胡闹下去了。”太子妃阴沉着脸道,“以前是我太纵着你,凡事顺着你的心意。你要学医,我就容许你跟在才神医身边,你不肯收房里人,我也由着你的性子来。可这次不同,你一定要娶到金小姐不可!”
“母妃想要娶的,是金敬仕吧?”忍不住,慕容长天语带讽刺,以及……无奈。
“你知道其中的利害就好。”太子妃吴氏完全不以为意地点头道,“你皇祖母与我提起过多次,说你到现在还妄想与你七皇叔和睦相处,我劝你醒醒。他看似没有谋反的动作,可暗中早就布置着什么,只是他太狡猾,我们抓不到他的把柄而已。你可知道,当日我才请了金家的丫头来皇庄赏雪,雪还没下呢,他的人就到了,消息灵通到这个地步,难道不可怕吗?”
“或许,七皇叔只是想来散散心呢?”慕容长天反驳,“往年,他也是会来的。”
“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太子妃提高嗓门,但很快又压低了,“他明明好的是男色,正妃之位悬空这么多年,从去年开始就单宠着一个小厮。可为什么金敬仕一进京,他就活动起来,派了自己的枕边人去接近金家的丫头?”
慕容长天皱紧长眉,很反感母妃把石中玉说成七皇叔的枕边人。那个丫头……那个丫头的秘密只有他知道啊,七皇叔完全不知情,说明他们之间的清白的。为什么,母妃要那么说七皇叔,又要那么说小玉呢?
可是,七皇叔对金将军之女的浓厚兴趣,又让他不能自欺欺人。七皇叔,是想拉拢水军的势力的。站在这个权利圈子里的人都明白,得到水军及金家的力量,进可攻,退可守。就算一败涂地,以金敬仕号称熙海之王的实力和地位,至少可以自保。
他明白其中关节,他全明白。只是,他忘不掉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家丁。
“长天!”太子妃见儿子低头不语,说话的口气不禁软了下来。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不比皇后娘娘,终究隔着一层,狠得下心来逼他。
“长天,母妃知道你立志要娶一个合心意的女子。可是,你是未来的皇上,三宫六院只是平常,你若有心有情,将来要多少心爱的人娶不得,何必在正妃一事上烦恼?”太子妃苦口婆心的劝着,“反正,帝王的恩宠才是后宫女人最大的荣耀,后位却不是想得就能得到的。”
慕容长天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想娶谁就能娶谁吗?倘若是平民女子,甚至是为奴为婢的,他仍然不能留她在身边吧。或者,当他荣登大宝,就可以这么做了?
这么想着,他心头突然升起一丝希望。吴氏看到儿子的眼神,以为被自己说动,连忙又补充道,“况且金家丫头着实不错,样子生得好,性格大方温柔,看起来也不像个善妒的,将来必能成为你的贤内助。长天,你听母妃一句,这几天好好与金家丫头相处,说不定你就喜欢上她。你想,母妃就算想要助力,却又怎么可能害你?这件事,你七皇叔尚且派个人去搭桥,你自己出马,哪能会不成的?”
“皇祖父是什么意思呢?”慕容长天的态度有点松动。
太子妃的目光变冷,“外界都道,金家丫头的婚事由皇上亲指才好,怎奈金敬仕居然求了恩典,要女儿自主择婿,这样一来就生了变数。岂不知,这倒是对我们有利的。”
“为什么?”慕容长天纳闷,但很快,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不由得吃惊道,“难道,皇祖父是属意于七皇叔娶金小姐吗?”
“你皇祖母是这么说的。”吴氏有点恨恨的,“真不知皇上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疼爱纵容那个妖孽、魔鬼!什么好事都紧着他!”
“母妃!”慕容长天阻断话头,就算此处只母子二人,也不愿意母亲这样说七皇叔。
吴氏也觉得自己失言,怕在唯一的儿子和指望面前失了仪,流露出小家子气,因而立即转移话题道,“我还请了勇毅公的孙子甘绍廉来,提防你对付不了你七皇叔。”
慕容长天吃惊地瞪大眼睛。
“对金家丫头,咱们虽说志在必得,但你七皇叔那个样貌,很能迷惑小姑娘家,不得不防啊。”吴氏突然感到疲惫,“所以万一你……让甘家抱得美人归也没什么。勇毅公和你七皇叔一向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白吗?总之,绝不能让你七皇叔和金敬仕联姻!”
慕容长天张了张嘴,但还没有说出话来,就有脚步声远远传来。
“太子妃殿下,皇长孙殿下,金小姐已经安置好,现正候在殿外,请求觐见。”那老太监清楚明晰地禀报。
吴氏看了儿子一眼,见慕容长天虽然并不快乐,却也没有反对,不禁露出微笑,脸上的凌厉之气尽去,显得端庄华贵又慈爱温文,“快传进来,外面怪冷的,冻坏了怎么办?还有,立即传膳,捡热乎乎的汤品先上两道。”
“是。”那老太监应着,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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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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