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两刻。
赵碧凡身边一个丫头也没带,娉娉婷婷地走进宁王府后宅正堂。
“酒呢?”还没进门,一个漠然的声音就传来。
那声音如此冰冷,好像人间的烟火气都消失也个干净,令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尽管为了接近他,每天的酒都是她送的,可她却还是怕他。大概,是因为知道他对她很无情的缘故。
可是今晚之后,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碧凡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台阶。
抬头望去,那个男人半躺半倚在床上,一头如墨乌发散着,脸色苍白,唇色淡到几乎没有颜色,偏那双眼睛黑得骇人。他那么瘦削,身上那件淡青色挑丝长衫似乎都撑不起来,四肢李软弱无力的垂着,可看上一眼,仍然令人心生恐惧的寒意。
“酒呢?”慕容恪又问,心里满溢的痛苦达不到眼底,只有自己痛彻心扉,连动一动,都觉得骨头碎成齑粉,无边无际的苦楚把他没顶。
小玉,你为什么不回来?明明,那棵苹果树没有发芽开花,依照约定,你不得自由,为什么连入个梦也不肯?日日沉醉,睡上大半天,只想哪怕梦中一会,可却……不行。
“殿下,您吃点东西可好?”赵碧凡问。除非会饿死,不然慕容恪连一口东西也懒得吃。
“酒呢?”慕容恪三度发问,隐有怒意,那双眼睛闪过血红暗光,像要杀人似的。
老天恨他。若然不允许他拥有,为什么曾经让他幸福?他和小玉彼此承诺,要为对方活下去,所以他不能随她而去,那老天却连死亡也不肯成全。把他的命拿去吧,他根本不稀罕。
“殿下,一醉方休不能解决问题。毕竟,您还会醒来。”赵碧凡咬牙壮胆地说。
“哦?”慕容恪笑了,毫无血色的脸上,眸色就如浸在血水中的上等墨玉,美,却邪恶得可怕,“那你是要彻底解除本王的痛苦吗?不愧是本王的好侧妃,贤良淑德,全心为夫。”
“殿下……”
“小玉死了,这世上的事对我毫无意义。”痛楚的神色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但他却仍然笑着,拉开胸前的衣襟,“那来吧,只要你一刀从这里刺进去,就真的帮了本王。或许,本王会念在你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对你有一丝怜意。”
赵碧凡不说话,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陷在了肉里。刺痛,令她勉强保持理智。
石中玉是殿下的命!
这认知她早就有,但心里明白和亲耳听到,感觉是不同的。妒忌像世上最毒的蛇,啃噬着她的心,竟令她生出一种近乎于撒泼的勇气。本来在犹豫,现在却突然想不顾一切。
“臣妾不需要您的怜意,只想要您完成愿望。”她雪白着脸说。
“什么愿望?本王倒不知。”慕容恪冷哼一声,看向赵碧凡的眼神,就像看一片尘土。
赵碧凡忍着心中的屈辱感,抬起头,直视着慕容恪道,“您的愿望,难道不是得到天下?”
“那是你们赵氏的愿望。”慕容恪慢慢坐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一种无形的威压在屋内鼓荡着,“太多人想坐到最高的龙位,可于本王而言,那就比如粪土浮云,根本不在本王眼里。”
赵碧凡只感觉背上冷汗滚落,却仍然咬牙道,“殿下难道不想让大燕为小玉妹妹陪葬?不想她成为大燕至尊的女子,哪怕只是死后尊荣吗?”
慕容恪的眼睛眯了起来,杀气顿起。
他是这么打算的!虽然因为生与死,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可他终究是想把他所能给的最大的礼物送给小玉。只是,他每天每夜的痛,那心痛让他受不了了。
思念、悔恨、绝望,醉了陷入黑暗,却连个梦也没有,他真的被折磨得无法忍受。到这个时候,死都成了一种奢望,让他如何面对那何时是尽头的人生!
“你找死?”他轻轻呼了口气,就像羽毛落地一样轻飘无声,正是他怒极的反应。
到这时候,赵碧凡反而豁出去了,上前一步,大声道,“殿下,好多事是死也放不下的。”
慕容恪一愣。
是的,就算死,他也没办法放下小玉。那永生永世的痛苦,要他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禁轻喃出声,从出生那天起,就从没有这么脆弱过。
“忘记。殿下,请您忘记。”赵碧凡又上前一步,诱哄道,“只有忘记才不会再痛苦,才有力量做别的事。忘了小玉妹妹,才能为她复仇。难道您要让她白白死去,灵魂难安不成?”
这话,可谓毒之又毒。
石中玉的“死”,是慕容恪的心魔,战胜不了的心魔。处在这种情况下的他,看似仍然强悍,其实内心迷茫脆弱无比,非常容易被误导。此时,他的恨被赵碧凡激发,心里涌上一个无比执拗的念头: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小玉讨个公道!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因此而遗忘。
“怎么忘记?”他问。
赵碧凡被狂喜和恐惧两种情绪控制着,哆嗦着手,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玉盒,双膝下跪,把玉盒高举过顶,“这里有个东西叫断情蛊,是从未开化的蛮地而来,极为神异。把这个蛊通过血液种在心田里,就可以忘记一切。直到……死的那天。”
慕容恪屏住呼吸。
那玉盒就好像诱人的魔鬼,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他太痛了,没有办法形容的痛。那痛让他的心沉入地狱,身体却没办法死去。那么也许,他要把自己的灵魂和心灵全部封闭,只等着他和小玉可以相见的那一天。小玉既然已经离开他,他的记忆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让一切毁灭,包括自己!
想到这儿,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把那个玉盒拿起,打开。
玉盒中,有一个粉红色的小点点,肉眼几不可见那蛊虫的面貌,只闻到一种令人头晕的腥香之味,还有仿佛黑暗的气息。
他犹豫片刻,指风掠过,自己右腕的脉门就裂出个血口子。血液的温度和气味引得那蛊虫兴奋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爬上他的手,随着伤口,进入他的血脉。
忘了她!忘了她!空气中,似乎有人在告诉他。
“小玉,我不会忘记你的。我怎么能忘记?”慕容恪惨笑,极度的绝望和极度的温柔混在一起,动人心魄,“只是等一等,等一等,等我做完我要做的,我们黄泉路上见!”说完,他只感觉心中一阵强烈的刺痛,就好像什么东西断了似的,把他拉进无边的黑暗。
赵碧凡看着慕容恪倒下的身体,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扑上去检查他的气息。感觉到慕容恪的呼吸很微弱,她突然不确定起来。
这真是什么“断情蛊”吗?会不会是父亲要杀掉裕王殿下却没机会下手,于是哄骗了她?不不,不可能。父亲虽然还有底牌,但终究不是正统,而且要借且殿下的武力,不然只以阴谋诡计,如何能夺得天下。父亲不会的!那为什么殿下会这样?难道是他的身子和那蛊不能相合?
她越起越心惊肉跳,干脆爬上床,把整个脸都贴在慕容恪胸膛上,倾听心跳。可还没贴上他的身子,就有一股力量从背后传来,直接把她拎到地上。
她忍住惊叫,抬头看去,却是宗政弥也。
“你!”她更惊。
“你什么你?”宗政弥也冷笑,“你弄这个怪,都不通知我一声,还算是同盟吗?”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断情蛊吗?”宗政弥也轻蔑地望着赵碧凡,“你不信任我,我难道就能信任你?你和你那个狼子野心的爹做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这几天你以血养蛊,岂不知其中也有我一份的。”
赵碧凡瞪着宗政弥也,气得连话也说不出。
“收起你那幅贱样儿来。”宗政弥也怒道,“殿下心中、眼里只有石中玉,联手之说是你提起的。石中玉就是叶明玉的事是我查出来的,熙海刺杀虽然没有成功,但折损的也是我北魏的人手。你什么也没做,现如今有了好处就想抛开我吗?”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赵碧凡反驳,眼色乱瞄,飞快的打着主意。
宗政弥也甩手道,“我想的什么?我什么也没想。只是断情蛊是北魏以北更蛮荒之地的巫蛊术,我却是比你还清楚的。此蛊难得,耗费岂止万金,你的爹倒真是下血本。而且下蛊之前以自身之血养之,那么中蛊之人以后就全听那个人的。你想让殿下以后只听你一个人的,那是做梦!”
“血养是我亲手做的,没有假手任何人,你是如何插了一脚?”到这时,赵碧凡稍冷静了下来,态度也开始强硬。
“你就算把玉盒揣在怀里,可也是要睡觉的。”宗政弥也瞄着眼睛阴笑,“这几天,你难道就没觉得自己睡得特别熟?”
“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我的屋……”说到这儿,赵碧凡的脸色变了,“难道是……”
“对呀,你提防着白芍,却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白薇背叛了你。”宗政弥也假叹息,“说来也怪你,说好联手,你却想抛开我。说好让白薇收了房,却让她蹉跎年华。你自己是女人,应该知道女人为了男人,那可是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的。”
“所以呢?”
宗政弥也冷笑,“殿下醒来后就如同一张白纸,所有的过往全会忘记。因为蛊虫的缘故,只会相信你我二人的话。若我们各自为政,殿下的认知发生混乱,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所以我们也只能合作,平分了殿下的恩宠,看谁有本事先生出孩子来。你若聪明,就不要再耍手段。”
“好!”赵碧凡咬牙应下。
“算你识实务。”宗政弥也突然叹了口气,“看到殿下收蛊时的脸色了吗?若不使这些下作手段,你我就是活一万年,也得不到殿下的心。他的心里,就只有石中玉那个贱人而已,谁也挤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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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好吧,这是底了。
虽然不会突然转喜剧,以后的情节就像春暖花开,慢慢往好的方向走了。
今天这章的字数还比较多,算我安慰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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