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广将军年纪轻轻,以她的资历在望莫仙门只能称为一个小辈,比她早进来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最后当了这个望莫仙门第一女将军的人偏偏就是她。再加上她和静昶走的这样近,静昶又是南清的表妹,是要叫南勉仙主一声“叔叔”的人,不免就要有人说,宸广将军的这个职位来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靠的是关系,凭的是情谊。仙门的规矩再严,制度再繁杂,也抵不过这么多人的碎语闲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或是有目的,或是跟风,总之,被当事人听了去,很是刺耳。
宸广将军再怎么冷酷也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谊的人,且,是个女人。尽管静昶去问她的时候她装作满不在乎,眼睛一垂还是平日里那个冷酷的样子,但是静昶知道,她说过的所有的不在意,都只是说不在意而已。
“今日出剑慢了,拿剑不稳,动作不规整。”今日校场,宸广将军负责督查,几百名修仙子弟轮流在她面前舞剑比试。宸广将军像往常一样,旁边放个沙漏,双手抱着胸,面无表情的看着人家在她面前舞剑,舞完之后,再面无表情地指出错误——面无表情是她向来待人的习惯,即使是面对着静昶,大多数时候也是面无表情——当然剩下的时候就是嫌弃的表情。但是那些事多的仙门子弟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以为这位年轻的将军在自己的面前故意甩脸子给自己看。
“切,靠着关系坐上那个位子,还显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就是,明明自己也没什么能耐。”
“在这摆什么谱呀是……”
这三个人就是前几天悄悄议论风月仙门的彦一仙主然后被南清仙人给逮了个正着的那三个人,上次领了罚之后好像还是不长记性,他们大概是想把望莫仙门不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个遍。
这几天,宸广将军把这种话早就给听遍了,倒不是心里不在意没感觉,只是觉得就算是解释了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她微微低下头,然后抬起眼睛,三个人当中嘴巴最贱的那个人正好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了一刻,然后那个人吓得咽了口唾沫,拉着其余的两个人走了,然后宸广将军摆了摆手,让后面排队的人过去。
他们以为今日的事情就和往日一样,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也完全不用负责,反正宸广将军每天日理万机也懒得管他们。只可惜,今日他们嘴巴犯贱的时候,正好赶上静昶来找宸广将军,静昶躲在一边,没有出来,但是校场上发生的桩桩件件的事情,人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可都是被她看见了,听见了,记住了,记恨了,想报复了。
下过晚课,别的子弟都乖乖回去准备睡觉了,赶巧这三个人喜欢走夜路,大半夜的没事儿瞎晃荡,一边晃荡还要一边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摆明了是想找死。
“站住。”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甘甜,但是语调却异常冷酷的声音,大家回过头去一看,发现是静昶站在那里,黑着脸,瞪着他们。
“见过静昶姑娘。”众人知道以静昶姑娘的身份和在望莫仙门的等级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你们今日在校场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还记得吗?”静昶也懒得废话。
“请姑娘明示。”三个人还以为自己面前的那个静昶姑娘,是平日里那个好脾气,总是嘻嘻笑笑,打打闹闹,跟谁都好脾气的傻姑娘,以为自己一直装作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今日就可以蒙混过去。
“明示?好啊。”静昶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拿到了前面,众人意识到,静昶的手中拿了一根拇指粗的荆条。众人还没来得及道歉和解释,甚至是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静昶就已经扯着荆条冲了过来,荆条虽然细,但是每一抽中他们的那一下都是自己施了法术在上面的,静昶虽然一天到晚看上去没什么正事整日只知道往宸广将军那里跑,可是没人见过她发了疯练剑的模样,也没人知道别的人都已经休息了,她还盘腿坐在床上苦练仙术。她的招招式式,就是要让那三个人看看,他们以为没有能力的人,只是懒得去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能力罢了。
“宸广将军?”三人当中嘴巴最贱的那个忽然指着静昶的身后大叫了一声。静昶回头去看,却不想中了奸计,那人把荆条一折,变向静昶的脸上甩过去,静昶的脸被划伤了。她见状,面露狠色,刚想全然释放自己的法力的时候,好巧不巧,仙主来了。
“静昶!住手!”望莫仙门,九州仙门世家里的第一大仙门,每日的仙府里的琐碎的事情多得就像是沙滩上的贝壳,仙主从来不过问仙门子弟们那些琐碎的事情,今日,也就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外甥女牵扯进了私下的斗殴,仙主大人才肯露脸。
“同门情谊——什么值得你这样大打出手!”
“我与他们的同门情谊?他们侮辱宸广将军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与宸广将军的同门情谊!”
“因为这个,就值得你用自己八成的仙术去对付他们?”
“没有用十成,已经是顾念过他们死在这里对望莫仙门的名望有损了。”
“放肆!呆在望莫仙门十几年,竟然还是不改身上的戾气!”
“我静昶就是如此!爱的便要一味袒护,恨的便要置之死地,不像仙主大人,爱的却……”
“闭嘴!闲是吧?好!在这里给我跪着,跪到天亮!罚你一年不许离开仙府半步!”
“静昶多谢仙主体谅!”静昶脸上的伤口,一笑就会揪着痛,但是她还是笑着,给仙主行了个礼,脸上血,“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此刻,星云港正是初春,但是入了夜,却像是冬天一样冷,静昶出门的时候甚至都没披一件袍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就跪在那里,她现在不知道星云港初春的夜到底有多冷,也不知道自己的膝盖有多疼,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流了多少血,也不知道她已经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修仙子弟的体力虽然是比普通人体力好一些的,但是谁能挨得了这样的受罚。她满脑子都是宸广将军被别人辱骂时委屈却又不想解释的样子,还是在心里不住的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赶在仙主来之前把那一招用下去。
宸广将军躲在石头后面,陪了那个气呼呼的女孩子一夜。
“太阳出来了,该回去了。静昶。”宸广将军一夜没睡,只等着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带这个女孩回去,喝一点热的汤,换一件新的衣裳,给她盖上棉被,然后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哦,是……是阿广……”她抬头看着宸广将军,眯着眼睛,然后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静昶发现自己躺在宸广将军的寝殿里,身上换了新的,干净的衣裳,盖着厚厚的被子,宸广将军坐在自己的身边,正小心翼翼地弄着纱布。
“醒了?”
“我……”
“如果是想说昨晚的事情,那就不要说了。”她难得的,难得的,十分难得的,对着静昶笑了一下。
“先把这个喝掉。”宸广将军端过来一碗姜茶,递给静昶。静昶现在满脑子都是戏本子里面的画面,单纯的以为宸广将军会一勺一勺地慢慢喂自己,但是后来又想,她能给自己递过来已经很不错了。姜对于静昶来说,实在是一个过分可怕的东西,静昶皱着眉头,对着姜茶摆了摆手,但是宸广将军的那个眼神让她明白,拒绝无效。
“脸,伸过来。”宸广将军对着静昶勾了勾手指头。
“啊?嗯?”静昶的脑子里又开始闪现戏本子里的画面。
“伤口。”宸广将军无奈的指了指静昶的脸,然后静昶抬手摸了一下,痛的一咧嘴,才知道自己原来受过伤。
真不敢相信宸广将军的那双手是舞剑的手,那样的细腻温柔。她们的脸贴的很近,静昶的周身都是宸广将军温热的呼吸,她的身上带着清爽干净的香气,是草木的清香,静昶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将军的睫毛很长,左脸颊上微微长着一些泛红的痘痘。
“我父亲是望莫仙门的一位仙人,但是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回了娘家圻川仙门,后来娘亲改嫁,嫁给了圻川仙门的一位仙人,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拖累我的母亲,且让这个家无论如何融不到一起,大概是个多余,便很少回家……我是个奇怪的人……你知道的……不太会……怎么说……不太会讲话,不太会表达自己……就是……嗯……”
“我知道。”静昶抓着宸广将军的胳膊——静昶只会对珍重的人做的动作。
说到底,南清和宸广将军还是像的,像他们这样高傲的,拒人千里之外的人,此生最珍重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过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