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莲花上有一婴孩盘腿坐在上面,双眼未睁,安逸沉睡。
一千年前,子期仙人曾经受圻川仙门的请求复活过一个人,然后从此可使人起死回生的美名便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九州。一时间,染林仙窟门庭若市,每天都有许多人慕名登门拜访,带着亡者的骨灰和魂魄,希望仙人能将人复活。那条使人起死回生的讯息大概太过诱惑,以至于使人忘记了子期仙人是并不怎么好说话的。有些仙门的无知晚辈,出门做事前也不知道要好好打听,带了些金银珠宝便屁颠屁颠的就去了,若是子期仙人心情好,最多就是被她养的神兽赶回来,脸上难看些罢了,但若是赶上她心情不好,刺死绞死吊死,那也是常有的事。金银珠宝对于旁人倒是还有商量的余地,但是对于子期仙人,这可不就是侮辱吗。仙人活了一百多万年,什么没见过,九州为尊,人神敬仰,居然拿这些东西打发她。
林延去染林仙窟求见子期仙人,复活挚友的代价便是满足她的要求杀了那一千多号仙门子弟。子期仙人荒唐一生,要求别人的东西左右不过就是图个开心,哪怕是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所以她才在九州落得个亦正亦邪的名声。如今复活秦望川,没有肉身的理由竟然是没有找到林延藏起来的骨灰,而且还把秦望川化成了婴孩的模样。南清向来知道子期仙人身上除了修为灵力极高,便没有什么可值得信任依赖的地方,可这次的荒唐,连他也未能料到。
师徒两人看着那婴孩魂魄哑口无言,连争论为什么不告诉林延真相的心情也没有了。心中琢磨思量,是要把这个拿给离南看,还是再去一趟染林仙窟复活秦望川的肉身。但是染林仙窟,林延此生再也不想踏进去一步,子期仙人,林延此生也不想再见。她是九州为尊的仙人,她可以放浪荒唐,可以不管不顾,可以自由不羁,可是她的一切作为总不能让别人来承担代价,一千多条人命,在她眼中不过是考验别人值不值得帮助的工具,而杀害仙门子弟的罪名到头来也是要别人承担。大开杀戒之后内心的痛苦纠结,愧疚无奈她什么时候又曾感受到。
“我去。”南清看着林延的神色并不太对。
林延抬头看他一眼,思量片刻,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
“我与她相识,不会难为我。”南清看得出他的心思。交代完了,拿起装着骨灰和魂魄的小瓶,看了林延一眼,转身便走。
“师父!小心……”
南清的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咬了下下唇,浅浅地笑了一下,心中有些宽慰,有些惊喜。南清走到山门口时,一挥衣袖准备再设下一道结界,但是刚刚抬手,便感受到了青城云端的不凡且有些陌生而熟悉的气场,皱了下眉头,把手缩了回去。
御剑之术到染里仙窟,对南清来说也不过就是半天的功夫,毕竟修为越高,御剑飞的就越快。山门处那神兽像往常一样趴在那里等着新来送死的到访者,听见脚步声,“呼”的一下便站起来了,发出“嘶嘶”的声音,张大嘴巴已经准备开始干架,然后低头看见南清,忽然变得安静了,又把头低了一下,感受到什么,然后后退两步,安安静静地趴下来,很是乖巧。
南清看了那神兽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哦,稀客。怪不得今日它那样乖巧。”子期仙人从台上慢慢下来,眼神里,语气里,全是旧友重逢的欣喜,不过多了些不屑和轻蔑。
南清递上骨灰和魂魄,并不答话。
“欸?你那宝贝徒弟怎么样了?”子期仙人转过身,把南清停在半空中的手晾在那里。
南清把手放下来,低头看地,并不答话。
“怎么说也是多年不见了,怎么旧友重逢,连句话也不说?”子期仙人勾了勾手,南清手里的东西便移到了她手里。子期仙人看了南清一眼,他脸上仍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表情。子期仙人一生桀骜不驯,不管身世地位,修为灵力,品德相貌,她从不把谁放在眼里。九州之大,唯独南清,她行事说话,不说是顾及,但总是不那么放肆。见如今这情形,自己也讨不得什么话,便专注那骨灰瓶,往上一抛,骨灰散落在空中,她一边施法,一边默念咒语,骨灰在空中渐渐摆成人的形状,然后另一边莲花瓶里的魂魄夺瓶而出,魂魄和骨灰慢慢结合,然后一道紫光闪现,空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南清张开双臂,那婴孩便躺进了自己怀里,哭闹不止。仔细看那模样,眉眼略微看得出是望川的样子。南清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背,那小孩便一下子安静下来,甜甜睡去。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脑子里总是忍不住闪现出曾经的望川,少年十六岁,皮肤白皙,与同龄人比起来总是显得瘦弱,总是安安静静,做起事来有的时候竟显得有些畏畏缩缩,本以为少年胆小怕事,可是朋友面前,信念面前,他又比谁都勇敢。
南清眼眶微红,对子期仙人弯了一下身:“多谢。”
“哼?谢什么?”带些明知故问。
“一谢你救我两个徒儿,二谢青城云端你设下的结界。”南清说完,转身便走。
“南清仙人一生清明,你们几个大男人,带着这个孩子,就不怕被人家说了闲话?”
南清顿了一下脚步,然后继续走了。
匆忙赶回青城云端,已是第二日清晨,南清走前给离南施了法术,他至今还躺在床上睡着大觉。林延在山门口处守了一天,焦急地来回踱步。南清抱着一个婴孩突然出现,看上去有些疲惫。
“你怎么出来了,身体还好吗?”
林延点点头,看见师父没什么事松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去看南清怀里的那个小婴儿,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林延,然后“咯咯”地笑个不停。林延抬起手,想去握握他的手,然后刚碰到指尖又缩了回来。
“眉眼……生得真是像……望川……”林延转过身,眼泪“啪嗒啪嗒”流个不停。脑子里反复回闪那夜望川死去的场景,他为他挡剑而死,他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别去”。他想起往日在青城云端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日子,想起这一个多月,葬送在自己手上的无数条人命,想起人生的转折,想起自己,想起秦望川。
南清走过来,攥住林延的手腕,对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一手拉着林延,一手抱着望川,御剑前去云蜃仙境。云蜃仙境,这名字是取自一位凡间诗人的诗。云蜃仙境是妄虚仙门的圣地,据说是当年妄虚仙门的仙主玄江仙人下凡游历时结识了一位凡人好友,那人是个诗人,当初妄虚仙门参加了一场讨伐奸邪的大战,元气大伤,曾经的圣地也被毁,为了重振仙门雄风,便又寻了一处仙境,那仙境终年云雾缭绕,且四时之景不同,变幻莫测,很是符合妄虚仙门以幻术闻名的气质,但是这玄江仙人左思右想想不出该叫什么,那位凡间好友赠了他一句描写这仙境的诗,很是精妙,玄江仙人便从这句诗中取了两字,称为“云蜃”。
看来这些年,南清仙人常常混迹在云蜃仙境,守门的子弟小将对他很是眼熟,见他来了,语调欢欣:“南清仙人来了。”然后把他迎进去,直接带他去了内廷,叫他在这稍等片刻,然后自己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屋里急匆匆地走出一公子,看上去年龄与南清相仿,一袭浅桃色的衣衫,头上绑着桃色发带。林延自小便不喜欢这些太过活泼的颜色,穿在男人身上更是奇怪,但想了想,浅桃色好像是妄虚仙门的专属,怪不得一路走来,从子弟衣着,到楼台布景,浅桃色用得最多。那公子身形挺拔,看上去与南清一般高,肌肤雪白,脸颊红润,眉间有一桃花瓣的印记,相貌清秀,气质不凡。那男子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是担心。
“可算是回来了。”那男子走过来,拍了一下南清的后背。这公子名作玄然,是玄江仙主的大儿子。妄虚仙门和望莫仙门交好千年,两家之间走动频繁,两位仙主的夫人们彼此很是投缘,又恰巧几乎同时怀了孕,便时常凑在一起聊天游玩,孩子们在同一天出生,这等缘分让仙主们和夫人们很是欣喜,便有意时常让孩子待在一起。后来,南清脱离望莫仙门,但两仙门的情谊和两位公子之间的情谊却从未变过。南清的臭脾气远近闻名,他的身边,也就只有玄然这一位挚友。不过,这也够了。
青城云端屠城那日冥王做得悄无声息,事情了结的第二天,消息才开始慢慢在九州相传。玄然疯了一般在九州搜寻南清的消息,后来林延出走,南清去了一趟云蜃仙境,报了平安,便接着走了。
“哟,南清仙人有多宝贝他徒弟那在九州地界儿上可是出了名的,平时怎么说也舍不得让我见见,像是怕我掳走了他宝贝徒弟似的。怎么今日舍得带出来让我看看了?”玄然围着林延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嗯,气场不凡,不愧是南清教出来的。”
南清知道他一向不正经,白了他一眼,然后掀开袖子,露出怀里的那个婴孩。
玄然凑过去一看,大吃一惊,一手指着小孩,一手指着林延:“你有孩子了!和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