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有一片刻的怔楞,她转过身,头上的发钗掉落,一缕头发散下,眼圈红红的,她看着沈文韬,“你。。。你说什么?”
“母亲,今日在此处,你敢说你从没有挪动过沈家一分家产么?”沈文韬含笑看着她问道。
“凝儿,不过是些银钱,何需计较这些?”林氏身后的沈大人却不在意说道。
沈文韬却只笑,“父亲,不是儿子在意,而是大夫人在意,儿子唤大夫人您一句母亲,是承您在我三岁那年便进沈府,对我有教养之恩。其实大夫人你看,你做的事,父亲和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时至此刻,您挪用钱财,父亲也无意怪您。”
“时至此刻,您挪用钱财,父亲也无意怪您。”他的脸上一向带着和煦的笑,“您刚才说错了,天下熙熙何人不无辜?实则是,天下熙熙,无人无辜。您要什么?您要沈府的尊贵荣华,在祖母面前表演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气度和端庄,您心里面很清楚,祖母挑选儿媳妇,挑的就是这个。”
“你凭着这个进入了沈府,你要父亲的高官厚禄,你要他的钱财权势,你一边疯狂地揽财,一边受不了沈府枯槁一般的生活,你无辜吗?”
他的笑容一点点向两边蔓延,轻轻缓缓地吐出,“不,你活该。”
这几个字如一道雷劈在林氏身上,让她身子震了震,半晌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文韬。
“我当初身陷牢狱,名声极差,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我没有证据,也不知大夫你有不有,但我从未生过害人之心。”
“大夫人觉得沈家对孟氏很宽容么?可孟氏那样四面树敌的日子,大夫人你可生受得了?可就是那个样子,父亲将账本交与孟氏手中,孟氏也没想过私吞一分。“”
但是还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没那个脑子,但是这个话沈文韬没说。
“大夫人,这便是人和人的差别所在,你觉得呢?”
林氏眼神中一片茫然之色,世人都说她好,何人说过那孟氏什么好处?偏偏沈文韬便说得出孟晚秋那诸多好处,强得过她不止一星半点。
说罢,沈文韬拱手对着沈旷行了一礼,“儿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如何裁夺是父亲您的事,儿子先行告退了。”
说罢,扬长而去,沈文韬是在第二天才听到林氏被父亲罚去沈家祖籍跪祠堂去了。
沈六郎很不舍,跟在马车后追了好远,说起来,沈六郎才十六岁,懦弱、胆小,唯一的特点竟然是好色。
那一天沈旷站在沈文韬的书房门前,“孟氏已经不住卧房,你怎么还睡书房?”他看着正在伏案摩字的沈文韬,像是随意地问道。
沈文韬望着父亲身后那排桂花树掩映的卧房,笑了笑,“书房睡习惯了,这样搬过去,反倒觉得不痛快。”
他做什么,自有他自己的道理,沈大人没说什么,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走也不是,半晌又道,“天凉了,记得夜里多加点被子。”
沈文韬笑,小时候没见过父亲这样细心的时候,现在成年了,反倒说得这样扭捏,“我都知道,倒是父亲你,别太操劳了,头发都白了,天下哪有操心得完的事?”
两个人对视一笑,又是长久的沉默,“凝儿。”
很久,沈文韬才听到父亲唤他。
“你。。。你觉得我算是个好父亲吗?”
沈文韬手中的笔一顿,抬头看着门口逆光的沈大人,他当真是老了,眼角眉梢都有了皱纹,曾经的儒将,被戏侃成的“马上潘安”,也不见了以往的英姿勃发。
听闻世上有两件事最悲凉,一是美人迟暮,二是将军白发。
“算。”沈文韬答得很肯定。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好好陪过你和殷殷,你曾经心里有怪过我吗?”到底是林氏的话让他有了触动,那个曾经雷厉风行的男子,再想回头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
“从来没有。”他说得恳切“因为我从小便知,我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不像别的父亲那样用大把的时间来告诉我应该如何为人,应该怎样处事。但是他无数个离家的背影都在告诉我,做人,就要做父亲这样人。”
他看到父亲眼角闪过的光亮,原来刚硬连沈大人,也有柔软的时候。
“其实你娘也说过这样的话。”沈大人说道。
“你娘说她喜欢我坐在马上,为国征战的样子,她说她一生最快乐的事,是让我在朝堂之上没有后顾之忧,她说她每次听到有百姓称颂首辅大人的时候,就是她最骄傲的时候。”
这是第一次,父亲在他面前提起他娘。
“其实林氏说得没错,我的心总要偏些。”他有些失落的模样。
沈文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破天荒地这样开诚布公地交谈,彼此都带着试探的扭捏。
沈文韬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罐子醉红尘来,“要喝酒吗?”他晃了晃手中的酒问沈大人。
“你什么时候。。。”他想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才恍然想起,他太久没有在家,竟然忘了,他的儿子都已经二十了。
“到了晚上,总要喝上两杯,不然觉都睡不安稳。”他拿了两个杯子放在书桌上,倾酒注入杯中,一杯送与沈大人面前。
沈大人仰头将那杯酒喝下,看了看沈文韬,眉眼与他年轻的时候几乎一般模样,“你什么时候也该把孟氏找回来了吧。”
他不问缘由,只当他们是闹了别扭,如此劝道。
沈文韬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是该去了。”他道。
他不是不想去,只是一回京便被这许多的事绊住了手脚,进京护驾、重修沈府,加上沈老太太病重,又要进宫听赏,如今才终于有了时间。
“少爷。”黎叔从外头进来进来,急急忙忙冲进书房,却见沈旷也在,忙不迭行礼,嘴上喊,“老爷。”
“有什么事?”沈文韬转头看着黎叔,酒杯里头是新斟的酒。
“外头,外头来了人,说是知道少奶奶的消息。”黎叔说道。
手中的酒有微微的倾洒,“快。。。快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