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在我府中?”沈文韬先发制人,快步朝里面去。
那柳氏却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两只手沾满了鲜血,“世子,夫人她。。。她小产了。”
沈文韬看着那猩红的血,眼睛忽然被那红刺得一痛,“她呢?”
他身子往后虚晃,险些站不稳,强撑了一口气问道。
“夫人她。。。也没有撑住。“柳氏跪在沈文韬面前,哭得悲戚,”都是妾的无能,没能救下帮主。“
不能的,不能的,孟晚秋曾经亲口答应过他,若是孩子留不住了,便舍了孩子留大人。
他吃了那么多的苦,他从遮天的黄沙中走出来,是老天安排他在她生产的时候赶回来,可是她怎会没有撑住?
沈文韬恍恍惚惚,只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鼻翼两边滑过。
他那一刻心中忽然生出无边的恨意,想要毁天灭地,要这世间与她一同陪葬的恨意。
他推门而入。
“世子。“柳氏在他的身后喊,”不要进去,里面腌臜。“
可是他哪里能听?门一推开,里面浓重的鲜血味儿,沈文韬对这样的味道很熟悉,上战场的时候,他每过之处,都能闻到这样的气味儿。
那是死人的味道,是家破人亡,是撕心裂肺的味道,
他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她双手交叠地躺在床上,腹部高高拢起,面色苍白,已经看不出半点人色。
她双眼合拢,那般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平时贪睡的模样,还有几缕长发覆在脸上,像是夜里不安分地胡乱翻身。
她从前起床总会抱怨那一头毛躁躁的头发,她学着他文绉绉的模样,拿着头发给他看。
“你看,我也长了三千烦恼丝,也垂发至腰,那便足足能与君白首一生了。“
她好像随时都能坐起身来,眉眼含笑,像从前那样鲜艳明媚,她说,“呀,相公,你回来了,我睡一觉你都回来了。”
或者她说,“沈二狗,你怎么才回来?你等死老娘了。“
她是孟晚秋啊,她的嬉笑怒骂都不能以常理论之。
可是她身下大片大片的血染湿了被褥,告诉他,不会了,她再不会醒来了。
近乡情怯,他离着她近了,忽然不敢向前,双膝一软,生生跪在了离她床前半丈远的地方。
许是他上阵杀敌,手中太多的罪孽,老天还会选择这种法子来折磨他。
从不信天命的他,第一时间的想法竟是这个,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世子。“柳氏从外头进来,上前去扶沈文韬,却被他反手推开。
“世子,您别太难过了,免得伤了身子。”
这时候劝人别太难过,沈文韬忽然听出一股气来,却懒得与她多说一字,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如何也站不起来。
一股风从窗外猛吹进来,吹动着窗棂“吱嘎,吱嘎”响。
沈文韬好像陡然反应过来,哑着声音对柳氏道,“快,快把窗关起来。”
他也不知为何此时要关窗,就好像孟晚秋就会随着这风飘走一般,她本是随风来,解救他寂寂寡淡的生活,如今她随风走,什么都不能给他留下。
可他痴心地以为,只要关好窗,她便不会走了。
“哦,哦,好。”柳氏连连点头,转身去关窗。
可那风吹着案台上的几页纸飘飘荡荡,恰落在沈文韬面前。
眼前的那一副墨迹还新,像是新写的,上面簇新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忽然一下,像是被什么钝物重重一击,是了,昨夜中秋,她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一定很想他吧。
他胡乱将面前的几页纸揽到身前,一页一页地捡起来看。
有的写,“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时休。月明人倚楼。“
也有“岂止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认真地想要学些东西,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文化,她不说,但是沈文韬知道她在这方面总有些自卑。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追赶着他,她现在早不像从前那样粗鲁,偶尔也能文绉绉地与他说说话。
沈文韬一页一页地往下面翻,写什么的都有。
譬如,“沈二狗,你还不回来,老娘不等你了哈,这盘肘子肉我一个人吃了。“
还有,“沈二狗,你在外面千万不要找小婊子哦,外头的不好,容易得病。我今天想起来,以后我们的孩子还随你的名字,叫狗蛋,你看好不好?”
也有温柔一点的,“二狗哦二狗,我今天吃了三碗饭,我自己做的糖醋排骨,可下饭可下饭了,等你回来我也做给你吃,可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和你一起吃糖醋排骨。。。”
还有很多,很多,那般翻下去,明明是轻松的言语,他却看得泪如雨下,打湿了那一页一页的书纸。
这些都是她的思念啊,可是她给他去的书信都那么简短,“安好,勿念,保重身体。”
她是孟晚秋,匪帮女老大,怎会让别人知道她想着一个男人呢?不是的,是她怕他在外挂念,影响战事。
丁姑姑与十八坐着一匹马往世子府赶。
“慢点儿,慢点儿。。。”丁姑姑的口中被灌满了风,可是十八的鞭子落在马背上,一下似一下急。
等到府前时,丁姑姑扶着那口石狮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十八急着将那产婆拉了进去,只留了一句,“姑姑,你先歇着,我先进去看看世子。”
“诶,诶。”丁姑姑见十八那般急急忙忙进去,赶紧跟了上去。
柳氏站在沈文韬身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想了想才道,“世子,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里走一遭,帮主没挺过来也是。。。”
“你为何会在我的家中?”柳氏的话未说完,便被沈文韬打住。
“啊?”柳氏被他这样带着寒意的语气吓着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问你为何会在我的家中?”沈文韬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猩红,里头满是血丝,像是一头暴露的野兽,那般看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柳氏的心脏跟着抖了抖,“是帮主,帮主她。。。”
沈文韬忽然站了起来,“你是马日哈赤的女人?“
柳氏实在被他这个样子吓得了不得,脚步连连后退,“世。。。世子,妾。。。妾是。。。“
沈文韬步步紧逼,手往前探,一把捏住她的脖子,那般恶狠狠的模样,似要吃人一般。
他才从战场上归来,身上还带着厚重的杀气,那般一捏住柳氏纤细的脖子,便叫人心里发颤。
“世子。。。我。。。我。。。。“柳氏刚要说话,沈文韬手上的力道一紧,将她后面的话都逼了回去。
空气被挤出胸腔,喉咙生疼,一瞬间头晕脑胀,柳氏连手带脚地扑腾,却根本够不到他。
“世。。。世子。。。”
阵阵晕厥传来,柳氏的脚离了地面,渐渐腾空,沈文韬猩红的眼看着她,那般狠毒,那般不留余地。
他是狠了心要杀了她。
“姑爷。。。”门被人从外推开,十八带着丁姑姑还有产婆闯了进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柳夫人。”丁姑姑见状赶紧去拉沈文韬的手,“姑爷这是干什么呀?”
眼瞧着柳氏已经是青白、青白的脸色,白眼往上翻,眼看着就要断气了,她废了老大的力气竟是扳不开沈文韬的手。
十八见状也赶紧上来帮忙,这才把柳氏从沈文韬手上救下来。
柳氏从他手中滑下,整个人栽倒在地上,狠狠咳了好几大口。
“她怎么会在我的房中?是她害了晚秋。”沈文韬现在几乎没有了理智,指着柳氏骂道。
“姑爷,柳夫人是帮主留在府上的,柳夫人她。。。”丁姑姑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奇怪,“谁?谁害了帮主?”
柳氏撑了半边身子坐在地上,一手抚着胸口,哑着嗓子道,“姑姑,帮主她。。。她小产,没能。。。没能挺过去。”
丁姑姑一听着这话,吓得腿肚子一颤,低头看着柳氏,嘴张开半晌也没有合过来。
到后头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柳氏低着头,只低声道,“妾尽力了。”
“啊。。。”里头传来一声尖叫。
丁姑姑循声看过去,却见那产婆包着包袱便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着。
“哎哟,真是晦气,叫我来给一个死人接生,接生什么呀?”
直到那产婆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丁姑姑这才反应过来,一掌就打在了柳氏的身上。
“你让我把帮主交给你照顾的,我信你了,帮主呢?帮主呢?”
丁姑姑手上的力道不重,但是密集,一下一下地落在柳氏身上,柳氏只低着头不语,随着这拳头落下。
嘴上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姑姑。。。”
“呜呜。。。”
“呜呜。。。”
嘈杂中,好像有什么细小的声音。
“别闹。”沈文韬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两个字带着怒意,吓得丁姑姑和柳氏,都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