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头阴暗、潮湿,只有最上面一小块地方有一线光投下来,投到这下头孤独仰望的人身上。
这里是诏狱,这个狱房设置最初,能在这里头的非是三公九卿不可,能往这里头走一遭,倒也算人生不枉白活一场。
“爹。”沈文韬看着狱房最里头那个人,若不是太过熟悉,他简直不能相信,那安然躺在角落的人便是他的父亲。
深红干涸的血迹从沈大人的太阳穴滑下,他的一只眼睛被铁钉穿过,血肉模糊,而另一只也被血水糊住,睁不开,也看不见。
沈旷只能凭着那声音模糊地感觉到,“凝儿?是你吗?凝儿。”其实,他的耳朵里还有一根钢钉被贯穿,他的意识经常模糊。
“爹。。。为什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沈文韬攀在牢房的门,看着里头的场景,那是他最崇拜的父亲啊,曾经以为无坚不摧的父亲,为何,为何他现在像一个破碎的木偶,被人遗弃在角落?
齐王在斜对面的房间,听到这声音,忽然抬起头来。
狱房里暗无天日,只能通过头顶的光亮分辨白天抑或是晚上,这样的地方,时光像是静止了一般。
齐王笑了,笑得很猖獗,他拍着地,昂着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沈凝,沈凝你也进来了?怎么样,牢房的味道好闻吗?”
“沈凝啊,沈凝,当初你急着进宫护驾的时候可有想到这一天?”监狱的日子一天天摧折着他的精神,让他极易被外界刺激。
“那老东西就是个冷血的怪物,你们以为忠心能换回来什么?哈哈。。。三天后便要问斩,好得很,好得很,你们都陪我一同上路吧。”他觉得好多天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哪怕眼下要死了,他也觉得高兴得很。
“快走吧,磨叽什么?”身后的狱卒一脚踹在沈文韬身上。
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拖着进了狱房。
“凝儿,凝儿,你听我说,绝不能自杀,不能自杀听到没有?我们沈家人就是死,那也得把腰杆挺直了。”
沈旷也不知道下一次清醒会是什么时候,他要趁着现在把最重要的话说给他听。他不确定这帮丧心病狂的人会不会对沈文韬严刑拷打,但是他们沈家人,哪怕是酷刑加身,也要咬着牙承受下去,就连自尽也不允许。
这口气,一定要撑到最后的时候。
“爹。。。大夫人她。。。当真收了贵妃的银子吗?”沈文韬被人推进牢房里,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这才问道,声音很冷静,听不到半分波澜。
沈旷听到这句话。没有回答。
“收了。”齐王近乎疯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以为为什么事发的第二天你爹就要把那女人赶回老家吗?”
“罢了,不必提了。”沈旷叹了口气,他觉得疲惫不堪,于过往之事有些甚至渐渐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有些愧意,“凝儿,是我对不住你。”
沈文韬想,幸好沈家的其他人不在诏狱中,否则只怕又要闹着说是大房将他们拖累了。
沈殷殷在角落里,她一直一言一发,双手抱着膝盖,她想说不是的,这一切与其他人都没关系,因为她,是因为她啊。
可是她终究憋着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忽然,诏狱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狱卒们毕恭毕敬,迎着一个人进来。
萧沉的脚踏在狱房的地上,缓缓向最里头走过来。
沈大人听到这个脚步声,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数日以来,这个脚步声不知道响起了多少次,每一次等待他的都是极刑。
可是这一次,脚步声却从沈大人的面前而过,直接走到了沈殷殷面前。
“殷殷。”萧沉低声地喊,嗓音那般温柔,像是在与爱人温言细语。
沈殷殷抬起头,一双呆呆愣愣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他还是那样俊秀,从门外涌进来的阳光落在他一半脸上,半边阴暗,半边明朗,衬着那五官越发深邃,只是一只眼眸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到情绪。
“萧沉,你要干什么?离我妹妹远些。”沈文韬在隔壁狱房,压低了声音怒吼。
萧沉却不理会,只看着沈殷殷,“殷殷,我带你走好吗?”他带着笑容,好似还有征求的意味。
“萧沉,你走吧。”沈殷殷只短短说了几个字。
“殷殷,我带你走,从前我没办法,现在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了。”他重复着,他对她说那些情话的时候那样情深意重,他手起刀落至她于死地的时候又是那样毫不留情。
到底哪个才是萧沉?
沈殷殷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没有被那么多的规矩、礼数束缚着,她曾尝试过偷偷跑出沈府去,可是身子下落的时候,腿却被折了。
是萧沉背着她往回走,她当时在萧沉的背上,望着满天舒朗的星空,大约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你为什么要出去?”萧沉问她。
“红珠说天福巷有一家卖馄饨的,可好吃了,我想去吃吃看。”她伏在他的背上,声音小小的如蚊呐。
他那时候笑,一如现在这般温柔,他说,“殷殷,有些东西你没得到的时候日夜挂念,其实得到了之后便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她仰头看着星河好像就低低地压在自己头顶,是真的吗?让你日夜挂念的东西得到就觉得不过如此吗?
从那以后,她日夜挂念的只有一物,她想要得到的唯那一人,她夜夜辗转反侧,经了无数年的折磨与念想,是不是得到了便会觉得不过如此?
“你走吧。”沈殷殷固执地说着三个字,她说不出这些年的悲伤难过,她说不出她的绝望痛苦,她唯有这三个字,只要他走了,便算是她的解脱。
“殷殷。”萧沉还想再说什么。
“我求你了。”沈殷殷哀求着。
萧沉叹了口气,“好,只要你想我走,我便走。”
他站起身,转身往外去,他看到旁边的沈文韬,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沈兄,你比我想象得厉害很多啊,我以为只要毁了你的终身仕途,你必定从此消沉下去,没想到,你这样了,还能进宫勤王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