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这会儿,万万没想到被亲爹套路了,她只想着不能叫兄长背锅,于是正色道:“回父皇,确是福晏的一点浅见。”
立刻就有个老头儿挽袖子开喷:“殿下身为女子,还是应该宽仁孝慈、温恭淑慎,谨守本份,莫要插手读书人的事情才好!”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旁人都以为她定要发飚了,晏时却茫然道:“父皇,您叫我来,不是说折子上的事情么?这位大人,莫非您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女,咳咳……官员?”
明延帝险些笑出声。
说真的,他觉得小闺女这张嘴,可以独斗满朝文武不落下风。
那老头脸都憋绿了,偏生她这句话站在理上,教养公主本来就是皇后的责任,他反驳不得。
另一人便上前助阵:“殿下,国子监乃德教之所,育才之地,殿下毕竟是外行,还是不要妄加干涉的好。”
“这位大人,”晏时道:“我所提的,有哪一处不妥?”
那人道:“例如那什么尝胆试验,那不是胡闹么?叫士子在乞丐之中生活,岂非有辱斯文?”
果然这一点最吸引火力。晏时便道:“这位大人,我想请问你,国子监的学子,将来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他们会!
于是百官齐齐肃容,向上拱手道:“自然当忠君报国!”
“然也,”晏时道:“国子监的学子们念书,是为了明理,为了成才,为了入仕,为了忠君,为了报国,是也不是?”
“自然是。”
“所以,诸位大人的后辈子侄们,且不管是谪子还是庶子,有谁想要那种不思生产,不懂俗务,只叫家里人养着,没事儿看看花,赏赏月,吐两口血,写些伤春悲秋华而不实的文章的人?这种子侄,谁想要?”
废话,当然没人想要,谁傻?
国子监祭酒觉得自己有话要说:“殿下怎可如此看轻我国子监学子!”
“大人何出此言?”晏时正色道:“家兄,舍弟都在国子监求学,我若看轻国子监,为何还要千方百计的进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严肃点头:“既然如此,殿下何出此言?”
晏时道:“我对国子监诸位师长的‘学问’向来极为叹服,可是,除了学问呢?”
她把带来的文稿拿了出来:“我本不通诗书,只勉强算识字罢了。只是前些日子,与家兄一起去了一趟桂花会,因为手头正好在做赈灾的东西,就趁机请教了一下诸位学子……”
她摇了摇头,深深叹气:“我本是抱着求助之心,没想到,通观所有文稿,竟是只发现了顾小郎一篇可‘用’的。”
她把文稿散给了诸人:“诸位大人,我只想问问,刨开‘可看’,诸位大人能从这些文章中,找出‘可用’之处么?”
这些人纷纷传阅。
因为许问渠已经事先看过,上头有一些勾圈点评,这些人看起来就更加方便,晏时看着这些老大人把文稿拿的老远,心里痒痒的想顺便推广一下放大镜,好歹忍住了。
大家草草看过一遍之后,一时无言。
尤其是那些看到自家子侄文章的,更是无言,尤其许问渠点评向来犀利辛辣,有的直接写:“狗屁不通!”更狠的还有“宛似歌伎弄刀”,显然是说既花哨又尬。
这个时候,明延帝轻描淡写的补了个刀,他叫人把晏时当时给太子的赈灾要义……以及顾逍的文章拿了过来。
凡事就怕对比,从‘可看’的角度来说,这两篇啥也不是,可是从“可用”角度来说,其它人的,确实就是一堆屎。
有些老奸巨滑的大员,已经开始深思了,毕竟,皇上想看到什么样的文章,这不是很明显么?
晏时道:“诸位大人,你们不想要这样的子侄,却任凭他们长成这个样子,岂非很奇怪?我一直认为,做事比做学问更重要,一个人就算文章写的再好,如果不会做人做事,那也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
她顿了一下:“一个家族,要养成一个郎君,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虽则父母之爱无私,可是子女也当思回报才是。家族之中子孙繁茂,个个成才,这才是家族兴盛之道,反之……平庸的还好,但凡有一个不着调不省心的,家主数年之功,有可能都会葬于他一言一行……”
这一番话,寒门出身的尚且感触不深,但世家出身的,却真的是……太有共鸣了,谁没听过几个不肖子的新闻?谁没摊上过几个不省心的亲戚,个中艰辛之处,真是谁碰上谁知道。
晏时随即续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要想成才,并非抱着书本死读书,写两篇八股文,参加两个文会,互相吹捧两句就可得,必得有针对性的学习,才能成长。”
她负了手侃侃而谈:
“首先,整日关在屋子里读书,就非长寿之道,强身健体,君子六艺之射、御种种,不该丢弃才是。”
“其次,‘竞’可激励人成长。像科举,也是是择优汰劣,为何平时里反倒要强求一团合气?多与旁人比较,多听旁人意见,才能取长补短,知耻后勇,不断上进。”
“再次,为什么要观世?因为他们将来肯定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的,基本的识人之道不需要么?又为什么要换位?因为只有亲身去尝试,才能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纸上谈兵’,这比师长说一万次都管用。”
她顿了一下,微笑转身:
“至于你们强烈反对的尝胆试验……我就这么说吧,抛开名节问题不谈,我如果是一个小郎君,叫我与乞丐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敢去,我也可以做到,难道一伙小郎君还不如我?”
“至于为什么?因为不管是乞丐、混混,农人,工匠、商人种种,每一个阶层,都有每一个阶层的智慧,你可以不去做,但是你不能不懂,你懂的越多,就越不会走弯路!
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我在秦州接触过混混,我就学会了,住店三不住,不住新开之店,不住易主之店,不住娼店。农人,有‘谷宜稀,麦宜稠,高梁地里卧下牛。’甚至就这几日,我还听工匠说过‘横挑千斤竖顶万’诸如此类,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