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南娜受不得激, 扬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以为我想来吗?要不是为了毕业实习, 你们就是求着我,我都不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说完, 大步跑走了。
莫小北冲着蒋南娜离去的背影陪呸了一声, 撇着嘴角道:“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矫情个什么劲儿。”
杜元书习惯性站出来圆场, “好啦, 蒋南娜她也就是脾气大点, 心底不坏, 咱们就别跟她斤斤计较了。”
白檀想到岛上地形错综复杂,此处距离宿舍也不算近,就对季朋道:“你跟过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我们马上就回去。”
季朋答应后, 大步流星地跑走了。
花神庙破破烂烂的, 也没什么看头,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大家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围着转了一圈, 象征性地瞅上几眼。
庙里空荡荡的, 仅有一个用来放置香炉、糕点、果品的条案, 后方立了一个石砌的雕像, 看起来衣衫飘飘,长身玉立,卓然有凌风归去之意, 颇有神仙姿态。
美中不足的是,这花神石像不知为何损毁了一块,花神娘娘的面容一片空白,唯有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后,让人难以遥想花神娘娘的仙姿玉色。
柯黛黛细声细气地说道:“花神娘娘的脸怎么不见了?真是太可惜了。”她还没忘记要跟花神娘娘比美,一较高下这事呢。
脸丢了?那也就是不要脸了呗。孙文宇吊儿郎当地想道,下意识想要开头调侃花神娘娘两句,一转身看到先前那位老太太又出现了,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好似能看透他满脑子不正经的话,吓得孙文宇汗毛耸立,偷偷骂了句:“老不死的东西。”
众人参观过后,都对花神庙兴趣缺缺,就打算返程回宿舍。汪有福怕大家败兴,有心维护花神娘娘一番,就道:“你们可别小瞧我们花神娘娘,那可是比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圣明呢。”
莫小北眼珠子一转,古灵精怪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老村长咂摸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一边带路,一边说道:“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长青岛以前是座纯粹的荒岛,一点人烟都没有。大约一百多年前吧,花神娘娘流落到附近的渔村,见到很多人家穷得揭不开锅,只能卖儿鬻女。花神娘娘心善啊,看不得这样造孽的事,就把那些孩子都买了下来,再加上路边捡的,自己受不了爹妈暴打主动跑上门来的,零零总总收养了大概二三十个孩子。”
“哇!”众人当中年龄最小,束着马尾辫的冯盼盼惊呼一声,感叹道:“原来花神娘娘真有其人啊!”
“那当然!”老村长一脸与有荣焉,“要不是花神娘娘慈悲,就没有我们这个村子了。”
陆乡闻言心中一动,道:“难道你们这里的人,都是……”
老村长点点头:“花神娘娘虽然把那些孩子都救下来了,但是那些娃娃们,大多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不是全乎健康的人,有的缺手,有的断脚,还有的是身患重病,就剩一口气吊着的,唉,可怜啊……”
陆乡聪明敏锐,无须老村长多言,顺着他的话头猜测道:“这样一群孩子,恐怕在一百多年前那个愚昧落后的年代,不会太招人喜欢,甚至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以至于无处可去,只能逃到这与世隔绝的长青岛。”
“可不是么!”老村长一拍大腿,“渔村的人迷信,说这些孩子都是受了天罚,是被海神厌弃的怪物,不准他们住在村子里。说到底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狠得下心来。花神娘娘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们流亡,最终决定在长青岛上定居,他们自己动手开辟田地,砍伐树木,建造房屋,一手建立了我们这个小村子。虽然缺衣少食,常年忍饥挨饿,但万幸大多数孩子都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你们说,这样的花神娘娘,是不是‘神’?”
众人纷纷沉默下来,大概没人想到,会有人肯舍弃外面花花世界,三丈红尘,带着一群或病或残的孩子,留下来忍受清苦生活。
自做侦探以来,陆乡见识过无数为了争遗产,夺继承权,以至于拳脚相向,兄弟阋墙的豪门惨案,比谁都清楚人性的恶,但是这一刻他恍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净化,陆乡咔吧咔吧地摁着打火机开关,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那么,那位花神娘娘大概当真是一位活着的圣人。”
这话极得汪有福的心,他顿时对陆乡刮目相看,连连赞叹道:“还是这个小兄弟懂道理。我们告诉你们,花神娘娘是我们整座岛的大恩人哩。”
莫小北问道:“那后来呢?”
汪有福道:“后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开销也越来越大,花神娘娘就将岛上的花花草草,运出去卖钱,而且基本上每年都会带一些新的孩子过来。就这么过了几十年,花神娘娘替大家撮合姻缘,帮助男娶女嫁,又手把手地教大家种花,把花搬到附近的海岸上售卖,或是风干了做成糕饼果子吃,靠着这些勉强维持生活。”
文潇潇推了推金丝眼镜,问道:“然后,花神娘娘就老死在这座岛上了?”
汪有福道:“不是。他们就这么男种女织,自给自足,过了四五十年的平淡生活。到了后来,一个从小被花神娘娘捡来,跟着花神娘娘长大的孩子,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吵嚷着要跟花神娘娘结成夫妻。花神娘娘对孩子们视若己出,怎么可能同意这么荒唐的请求呢,就严词拒绝了。谁知道那个孩子得了失心疯一般,天天缠着花神娘娘。花神娘娘没办法,为了不一错再错,就撑着一个漏损的小船,驶向了大海深处。”
这故事离奇荒诞,更牵扯到了男女情爱,听起来倒也有滋有味的,柯黛黛更是感性地红了眼眶,用手指轻轻揉弄眼角,“花神娘娘真是太伟大、太高尚了。”
“喂,我说。”文潇潇看向胸大无脑,惺惺作态的柯黛黛,心道就这种货色,不知道是怎么被男生们捧成女神,还妄想与她齐名,真是想想就生气,文潇潇漫不经心地对柯黛黛说道:“说真的,这种故事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连基本的时间线都不能兼顾,逻辑自洽也做不到,你感动的点到底在哪里?嗯?”
柯黛黛表情一僵,难堪道:“潇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没听到花神娘娘多了不起,多舍己为人吗?”
旁边的汪有福同样义愤填膺,文潇潇解释道:“你说是花神娘娘收留了那些孩子,辛辛苦苦地将人抚养长大,对吧?既然这样,就把花神娘娘算作是二十岁好了,等到那个恋爱脑的孩子成人,怎么也要二十年吧?而你又说了,那个恋爱脑的孩子出现时间比较晚,已经是后期的事情了,那就距离花神娘娘登岛,大概有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嗳,你们谁会爱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吗?”
长相最为呆气,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文韬一滞,傻乎乎地说道:“对啊……”
其他人心里默默一算,可不是吗?这个编故事的人,也太过粗心大意了,时间线错乱成这样,剧情崩得一塌糊涂。
文潇潇继续道:“所以呢,这种故事往往都是名胜景区,为了吸引游客,增加卖点,穿凿附会的罢了,根本经不起推敲考究,不信的话,你们仔细想想,国内哪座名山大川、古寺佛刹,没有点神神鬼鬼的影子。”
柯黛黛闻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尴不尬地狠狠瞪了文潇潇一眼。
文潇潇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即便是汪有福再过不满,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反驳,只能梗着脖子,气恼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爸爸很小的时候,亲眼见过花神娘娘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大家只以为汪有福是被人当面拆穿,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故意随便拉一个人来佐证,况且,我国特有的对话习惯,一切打着“我朋友”“我同学”“我同事”等旗号的对话,十有八|九是在吹牛,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众人正就“花神娘娘”一典的真真假假,辩得面红耳赤呢。陆乡忽然留意到白檀不知什么时候掉队了,根本不在人群中。陆乡有些担心,他前前后后地看了几遍,确定当真没有白檀的身影,就跟李老师说了一句,快步沿着原路寻找白檀。
陆乡人高马大,脚程快,没几分钟就回到了花神庙。远远地,他看到白檀正站在院内,同那个黑衣黑裤,神秘兮兮的老太太对话。
白檀半侧着身子,背对陆乡,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那老太太却很是激动,踉跄着就要跪倒,被白檀抢上一步,一把握住老人家的手腕,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这么民风淳朴,老实巴交的地方,该不会也流行碰瓷吧?陆乡好笑着吐槽了一句,加快步伐,绕过几丛花木,来到花神庙门口。
此时,那老太太已经恢复了严谨刻板,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一双刻满了世事沧桑的眼睛,浑浊又通透,注视着陆乡的目光中,有令人心惊的探究和敌意。
白檀正垂首轻嗅一枝殷红似血,绚烂绽放的月季花,听到脚步声,就对陆乡歉意地笑了笑:“这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两人并肩往外走,陆乡状若无意地问道:“那老太婆什么人,怎么还要给你下跪呢?”
白檀浅笑,神态温柔自然,和煦如朗月清风,当真让人挑不出一点点瑕疵,“那是葛婶子的婆婆,遇到了顺便打声招呼,葛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刚才差一点摔倒,我就扶了一把。”
“哦,这样啊?”陆乡淡淡颔首,不置可否。
反正已经赶不上队伍,两人索性也就不着急了,慢慢悠悠地往宿舍走,行到一半,只见得杜元书脚步匆匆地跑过来,仓皇道:“白学长,陆先生,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陆乡几乎是一瞬间就警惕起来,直入主题道:“蒋南娜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杜元书惊讶不已,见陆乡没有回答的意思,就主动汇报情况,“蒋南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