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继位大典的前一夜, 九皇子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白府昼锦堂, 悄悄来寻白檀。
白檀看着一国之君, 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从墙头翻下, 推开轩窗跳进来, 心情复杂难言, 喃喃道:“感觉我好像定时定点, 被玩家刷任务的npc啊……”
不然, 云九霄, 白文礼,再加上一个九皇子,好好的大门不走,怎么就那么喜欢翻窗户呢?
这是什么奇怪设定?难道窗户上有什么隐藏剧情?
李潜诧异:“你说什么?”
白檀正经脸:“我说窗户它好荣幸啊,能被陛下您的龙足践踏。”
人生际遇还真是神奇, 初相见时, 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文弱无害,势单力薄的九皇子,会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呢?
只不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九霄和白文礼此时正在前线浴血厮杀, 抵御外侮, 谁又能断言,他们没有攻进京师,直捣黄龙的一天?
事易时移, 九皇子也早已今非昔比,看得出来,最近一段时间,他应该过得很好,使起政权心术得心应手,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想来确实妙不可言。
这一点,仅仅从李潜一袭苏绣暗紫蟒服,头戴二龙抢珠宝冠,比之以往更加奢华考究的穿着上,就能窥得一二,再观起气度雍容华贵,精明外露,昔日挂在眉梢眼角的郁郁之色,尽皆一扫而空,狼行虎视,昂藏英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李潜。
说起来,白檀倒是有些佩服这位九皇子,装痴卖傻,低调隐忍二十多年,委实不容易,这份心智胆气,一般人可没有。
“先生做什么一直看着我?”李潜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位如今身份贵重,白檀可不敢托大,当他一声“先生”,连忙站起身,却有意不行跪拜之礼,单单一揖到底。
李潜似乎对白檀僭越行为视而不见,反而捉了白檀手指,攥在掌心里,“难不成,先生终于愿意跟潜亲近亲近了。”
白檀羞窘:“陛下休要如此玩笑。”
“先生长得可真是好看。”李潜低低笑叹了一句,“灯下观美人,朦胧虚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呢。”
白檀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再次警告道:“陛下自重!”
李潜情绪流露,一发不可收拾,“先生若是女儿身,以您雪肤花容,艳光无匹的模样,唯有中宫主位,才算不得委屈了。”
白檀心中警铃大作,还真怕李潜出幺蛾子,他想了一会,说道:“听说,陛下之所以能够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中脱颖而出,除了自身能力卓越外,还与您清高自持,不拉帮结派有莫大关系,再不济,至少明面,没人跟您是敌对关系,没人得罪伤害过您,您也一直以仁善宽厚,胸怀宽广著称。说直白点,总要有人登基,继承大宝,既然各自拥立的正主伤亡惨重,相继成为废棋,与其让仇敌得逞,倒不如便宜一个众人眼中的傻小子。”
“是了。”李潜合掌相击,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接口道:“尤其是这傻小子根基浅薄,缺少人脉势力,有的是空子往他身边塞人,说不得就有人合了傻小子的眼缘,成为新皇身边的宠臣。若是这傻小子当真傻得名副其实,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了。”
白檀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那些朝臣们,势必会削尖了脑袋,争着抢着将族中适龄女子,往您后宫里塞,陛下又何愁没有美色可以欣赏呢?”
李潜哈哈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先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劝我打消‘金屋藏娇’的念头?”他语调狎昵,说到“金屋藏娇”四个字,有意放轻放软,直如含在唇齿间咀嚼一般,意味深长。
能做帝王的人,果然都非等闲之辈,李潜更是算计人心的高手,他也未如何咄咄逼人,几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就惊得白檀坐立不安。
幸而,白檀对李潜为人多少有些猜测,从未真的将他当做天真朴拙之人,面对这人身上似有若无的压迫气势,勉强撑住了,不露丝毫怯弱,试探着反问道:“那么,陛下是否被我说服了呢?”
李潜瞬间收起脸上温润文雅的表情,露出恐怖内在,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恶意满满地掀唇笑道:“这个嘛——你猜。”
白檀:……我不猜,谢谢!
李潜俯身,凑到白檀耳边,轻不可闻地说道:“能不能金屋藏娇,咱们拭目以待。”他又大笑几声,越过矮墙,几个起落,片刻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李潜的身影彻底看不见,白檀立刻沉了眉眼,面上涌现浓浓担忧之色,心道:这位新皇,最近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了,眼下一切还未成定局,李潜尚未坐稳皇位,不得不妥协忍耐,心底到底存了些忌惮,但是以此人心性手段,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排斥异己,收拢党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朝堂成为李潜的一言堂,他若旧事重提,我还能拿什么借口搪塞?
白檀想到李潜神出鬼没,动手动脚的举动,心里就憋了一肚子气,暗暗咬牙道:“骚里骚气的,干脆掐死算了……”
正一个人发泄郁气,就见得何仙儿穿着素白亵衣,裹了披风,匆匆走来,焦急地问道:“我方才隐约听到你这里有些动静,还以为有强人闯入,险些把我骇死!你可还好吗?”
举凡国丧期间,不可宴饮作乐,不得鼓瑟吹笙,因着前一段时间皇后及几位皇子仙逝,荟萃楼生意惨淡,四季春戏班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都要张嘴吃饭,一两日不登台献唱还好,时间长了就有些顶不住,何奇芳急得直骂娘。
后来,有人教了何奇芳一个巧宗,只说荣平城是天子脚下,规矩众多,且不得不遵守,不然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见罪于贵人,但是离了这地界儿,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谁管你是不是国丧,照样吹吹打打,唱唱跳跳,其不自在?更甚者,也有那等四处流动,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虽然辛苦了点,也能攒下不少散碎银两。
要说走么,何奇芳肯定是舍不得,他们四季春戏班好歹也是一流班底,怎么能干出这么跌份儿的事,再者说,荣平城繁华富庶,岂是那些穷乡僻壤能够相提并论的?他们在这里待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地皮踩熟,若是走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以后再想回来,谁还记得他们四季春戏班?
那人见何奇芳犹豫不决,嗤笑一声,骂道:“老何啊,你可真是榆木疙瘩,‘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你都不懂?”
何奇芳还是拿不定主意,就想着抽空去拜访白檀一趟,求他帮忙做参谋,届时无论是走是留,依照三老爷厚道为人,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何奇芳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白檀跟他相识多年,也不是傻的,就直言道:“跟你交个底,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年,这荣平城必有一场大乱,你若真想安度晚年,就早作打算,乡下苦是苦了点,但能免受波及,再寻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真要有个什么不测,总有一条退路,好过让人堵在这里,瓮中捉鳖。”
何奇芳人老成精,什么事没经历过,一听这话头儿,就都明白了,他赞了白檀一句高义,感慨道:“小人晓得了,三老爷放心,您拿小老儿当朋友,小老儿也绝不坑你,今儿这话就当从未听过。”
白檀果然给了何奇芳一个圆滚滚的荷包,叮嘱道:“去吧,好歹躲个清静,偶尔给乡民们唱一段,挣些吃食,过个几年回来,白家照样用你。”
何奇芳感动不已,眼泪汪汪地要给白檀磕头,白檀没有答应,只要求将何仙儿留下。
一开口就要人家的顶梁柱,何奇芳原本想不同意,但念及白檀透露的内|幕事关重大,几乎可以说变相救了戏班众人的性命,且何仙儿翅膀渐渐硬了,眼看就使唤不动,他又一向跟白檀最是要好,即便用三匹马拉着,估计也不愿意离开荣平城。
何奇芳思来想去,觉得临了了,还是做一件善事吧,左右何仙儿那磨人的性子,断断不会跟他们一起到乡下吃苦受罪,干脆就顺水推舟,落个人情。
故此,何奇芳带着四季春戏班一干人等,去了其他城镇串场,独何仙儿一人留了下来,白檀担心他孤身住在外面不安全,且白文礼走后,白檀少了同伴,生活很是枯燥,于是邀请何仙儿上门做客,就住在昼锦堂附近的竹苑。
何仙儿听觉比常人敏锐一些,虽然李潜来去之时,有意隐藏行踪,还是被他发觉了,白檀就将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了一遍。
何仙儿听完之后表情有些怪异,不大高兴地说道:“我原以为这九皇子是个好的,谁知道他也如此无耻,净干些偷香窃玉的下流事,呸!”
白檀劝道:“好了,你怎么一生气就连戏词都说上了?反正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等他成了皇帝,必定事务繁多,脱不得身。到时候,我就不用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了。”
何仙儿眼底藏着忧思,任由白檀如何劝慰,依旧怏怏不乐。
然而,白檀万万没想到,登基大典确实正常召开,李潜也顺顺当当地成了新皇,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却并没有被斩断,反而因为一道旨意,有增无减……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九霄再不回来,白檀就要被人抢走啦,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