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华去帮云开嫂子掌灯,云开嫂子提着撮箕,里面装着切好的猪草,要先去喂猪,通常就是猪草混合着苞谷面,最后把洗碗水倒在猪槽里,又收拾了猪圈,才舀水洗脸洗脚。
天色慢慢的暗了,一天的时间又要落下帷幕,疲倦的人们早已睡下,只有那不知疲倦的星星还在眨眼,天空几抹似纱的云像带子一样温柔围在月牙旁边,淡淡的如银月色撒在每一棵树上,投下斑驳碎碎的黑影。也洒遍了每一户房上的每一片瓦。
乡下的月色十分纯净,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美,可惜,却少有农村人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同理就是,很多真正美丽的事物,总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到来,也总是只被少数人看到。
第二天的清晨,天边才露出几丝曙光,房梁上的红冠子大公鸡喔喔的叫了几声,有几家的窗户开始露出灯光,接着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和倒水的声音,低低的说话声,女人开始烧火煮饭热洗脸水,男人扛上锄头趁清早凉快下地干活了。
云开嫂子更要早起,今天当集,她四点多就起来摘了好多的新鲜蔬菜菜回来,用谷草把青菜一把把捆了扎好,装了满满一篮子,一边篮子里都是芹菜,莴笋,全部都是自己地里栽的,另一只篮子里则是长而青粗壮的大葱,都是剥了外面一层的枯叶,洗得干干净净的,又在墙角拿出铁秤装在篮子里,从枕头下拿出放零钱的的布袋,开始点数。
云开嫂很聪明,她念过书,会读也能写,家里的一切开销都会记账,用剩的零钱都放在一起,等着积攒的多了,就正好在卖菜的时候找人们的零头,一块的,两块的,五块十块的也是积着,数着多了的就到邮局换了整钱,再存到折子上。
男人是能挣钱的树,女人就是会存钱的罐子,不然男人再会挣钱,婆娘不会过日子,也是白搭,况且还打算供两个孩子,现在住的房子也是公婆的,两口子早就打算,就是要自己存钱修房子,不这么一点点的存,一分一分的抠,几块几块的攒,什么时候才能自己修房子?
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有自尊的人,愿意一辈子就看别人脸色,而且老人家嘴也刻薄,也不管是不是亲儿子亲孙子了,张口闭口就是前人栽树,你们后人只管乘凉,还经常说他们捡便宜,吃现成的,这些刺心的话一句句地扣过来,的确也压的人难受。
云开嫂嫁到郭家算算有十年了,十七岁结婚,十九岁生子,她是许家的小女儿,生下来家里日子好过了些,她生在农村土地承包户后,比起两个姐姐,她受的苦最少,也是长得最美的一个,大姐连学堂的门都没挨到过,二姐也只是到生产队的民兵团去过几天,大哥不上学,独她能念书。
但是念到初中,家里父母犯了和郭家父母一样的毛病,嫌读书费钱。
当时,一学期需要五块四毛的学费,两老口嫌贵,总觉得读书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又嫌是个女娃,再养再读书,最后还不是别人家的人,没的便宜外人了!所以她父亲坚决不肯再送了。
在今天可能有人认为这种思想不可思议,但是在贫穷年代里,连饭都吃不饱,那时一切的方法最大的宗旨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能保住命就是最大的理想,钱,从来都是重要的。都是限制生活的致命弱点,从古至今,这是唯一不变的真理。
说起父母的姻缘,听周围的人说起就和故事里讲的一样,郭华也是百听不厌的,不止缠着婆婆讲了多少次。
:“你还太小,不应该知道这些事。”郭老婆子每次都是板着脸冷冷的说一句。
倒是隔壁的三婆婆提过,她很老了,背很驼了,头发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根,满脸的皱纹把眼睛都挤得又小又窄,泡泡的红色大鼻子上全是斑点,耳朵也不好使了,每次都要大声的在她耳边喊几次都才能听见,她还抽旱烟,那是一种自家地里种的烟叶子。
这种烟草长在地里的时候就有一种辛辣味,等到收了,把叶子晒干成又黄又薄的一张张的,她就一层一层的码好,团成一个大圆球,再用草绳一圈圈的拴好,最后一垛一垛吊在屋檐底下,这样可以保持干燥,不会受潮。
等到抽烟的时候,就撕一条叶子下来,用手一层层卷成一个圆筒,按进一个筷子长短、手指粗的小竹筒上,再点火抽,味道初闻的时候,就有一股很辣很冲,但是很提神,初次闻的人大多不习惯,但闻惯了的人反而觉得很好闻,郭华就是在这样的气味中长大的。
那个民风淳朴、相对闭塞的时代,男女的婚姻观念并不似后来几十年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相对原始的落后的。
大山之中的人民,都是择地而居,那些勇敢的祖先,为了能吃饱,就要有土地,因为只有土地里长出的粮食才能养活一家老小,为此甘愿翻山越岭,背井离乡,寻找到一块土地旁扎根,安了家,所有彼此都住得远,有的人家在半山腰上,有的在山顶,还有的住在山脚,稀稀拉拉散落居住,除了邻居和亲戚,很少有新的面孔到来,信息闭塞,解放以后,虽然也废除了童养媳这一陋习,但是说媒这一职业,就开始大放光彩。
说媒的人,大多是当地婚姻美满的长者(多为妇人),这个职业并不轻松,意味着她们要经常外出,去亲戚家串门,言语间谈起来,这边有个人家女子已经长大,正在说婆家的时候了,刚好知道那边队上也有个男娃儿也到了要接婆娘的年纪了,男方的父母知道后就请了媒人去,恭敬地摆一桌饭,请这媒人牵线搭个桥,成就一番佳缘,当然,也要说明谢礼,媒人于是欣然答应,又去女方家说明,如女方家也愿意,媒人便要开始忙起来,选日子,双方父母见面,满意之后再请女方父母、女子本人、女子亲近的亲戚,再次到男方家查看。
女方父母便要心里核算一番,瞧几眼男娃子的模样,男方家的位置、屋后的柴山、家里的土地、公婆的经济情况,双方都满意后,女方就要再请人合个八字,合八字很重要,多有双方都满意,却算出八字不合的,那也只能忍痛割爱,重头再来了。
如果八字合适,媒人撮合两家定下日子,女方就要开始为出嫁的女儿制作嫁妆,砍树,请匠人,制桌椅板凳、大床衣柜,母亲就要开始准备铺盖、棉絮、被子,讲究的都是做的陪嫁妆奁越多,越能表示娘家对自家姑娘的看重,而且男方家人及亲友私底下也会暗地里比较,男方家自然也有一番忙碌,最后才是娶新妇那一套。
而郭华父母的姻缘,并不是这种占了主流的说媒。
在土地承包到户后的那段时间,很多农村人都已经吃上了饱饭,已经不算特别艰苦的年代,特别是一些男女,已经念书念到初中、高中的,对未来有了自己的想法,郭华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
直到今天,村里的很多老辈子人还在为他可惜,多好的一个少年!
读书也读得,都读到高三,老师都打着包票说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学里了,父母却舍不得儿子读书的学费,硬是给退了学。
他们只知道保住了自己家目前挣下的钱,他们并不懂得,也不愿意去理解,念书真的会改变谁的命运,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儿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