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成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看见那董姨娘身后跟着一个大眼睛、瓜子脸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嬷嬷臂上挽着一只最常见的蓝色包袱,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似是未曾见过这般高雅俊秀的男子,眼里却不带奉承和艳羡,目光清澈,毫不掩饰。
韩珞成见她看着自己,便也向她点头致意。“馨儿,快,向公子行礼。”董姨娘似是知道自家女儿的德性,忙拍了拍她搭在自己另一条手臂上的柔荑,让她收敛些目光。馨儿行礼:“见过公子。”眼睛却一刻不曾离开韩珞成的脸。
不知怎的,韩珞成并不反感这小姑娘的目光,竟还有些想逗她。本来因为唐境而有些凝然的眉头也松了些,问道:“你就是唐境的妹妹?”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韩珞成笑了:“为何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馨儿笑了,是一派天真无邪:“公子长得,跟境哥哥长得一样……好看!”
韩珞成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从没一个姑娘这样夸过他,不由得哈哈一笑,回道:“谢谢姑娘!不过我觉得,你长得比我好看。”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叫人觉得她越发可爱,问道:“为什么呢?”“因为……你头发上有小花,比谁都好看!”
韩珞成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了这句话,小姑娘摸了摸发上别着的一朵浅粉色桃花,又是一笑,更显得面容粉白。
“姨娘,我们走吧。”韩珞成见小姑娘的注意转移开来,这才请董姨娘与他同去。董姨娘应了一声,又与女儿交代了几句,这才随韩珞成去了。
此时的漓巍山庄中,叶炀钰已经回京了,倒叫叶桓微松快了几分。饶是如此,在她接收不到任何信息的这段时间里,还是坐立难安。
“桓微,你看那只鹤!”浣柔坐在院内,见一只鹤正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姿势甚是优雅好看,不由得用手肘碰了碰叶桓微的手肘。却不见她应答自己,转过头来看:她低着头盯着雪地上的某一点,神思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桓微?”浣柔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让她反应过来,微笑地看着浣柔,点了点头。“你怎么了?阿钰走了以后,你都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浣柔知道这姐妹俩肯定又有了什么芥蒂,只是自己一直不好开口问。
叶桓微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就是什么?她一时竟找不到理由。
“桓微,你可以告诉我的。是不是阿钰又欺负你了?怎么……不跟你哥哥说呢?我看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浣柔自打兄妹三人到了叶家以后才进来伺候的,因此印象里一直都是叶桓微每次受了叶炀钰欺负,却忍气吞声的模样。
然而,每次她一旦知道了这些事,都会和叶炀晖禀报——这也是叶炀晖的意思。但后来姐妹两人渐渐长大,叶炀晖也由厉声管教,改为轻轻一叹了。
叶桓微有些讶异:“嫂嫂,你知道?”浣柔点了点头说:“我虽来得晚,但知道你原是其他房里的大小姐,是因为父母双亡才到了长房来。我看你在管理事务上的那股子杀伐决断劲儿,以为你现在长大了,必定不肯让自己受半分委屈呢。”
叶桓微苦笑道:“她是我姐姐,我有什么办法。况且,我好歹也算个主子,她欺负我,骂我罚我,都不敢太过。要是我不肯让她这么着,她回过头来折磨我手底下的人,那程度可就不一样了。所以啊,有时该受的,还是受着吧。”
浣柔有些难过,闷声道:“何必说这种话?你和阿钰,都是长房的人,她欺负你,本就是她不对。我也是后来渐渐没人告诉了,才不曾留意你们两之间的事。对了,我记得去年你去坤京之前见了你哥哥一面,说的是辅佐之事……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叶桓微点了点头,浣柔便问:“何苦与她对着干呢?姐妹同心,辅佐同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她笑了笑说:“嫂嫂不知,按照她那个性格,又怎肯跟我同侍一主呢?我们俩自小打到大,现在还不停歇,甚至越来越严重。我想,这么下去,迟早是……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斗一场,大不了你死我活,也好早些了结恩怨。”
浣柔沉吟片刻,知道自己是断然劝不住,也不作虚伪之词,又问道:“那……你是在担心坤京里的那个人吗?”叶桓微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终究是点了点头。
“桓微,你喜欢他吗?”浣柔试探叶桓微,却见她一脸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问:“嫂嫂……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愿意全心全意地辅佐他吗?”浣柔不解。
也不怪她这么想,毕竟叶桓微早已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了。一般来说,若不是痴心于一个男子,只怕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执念,非要用自己最珍贵的年华陪他耗。
令浣柔更不解的是,叶桓微居然笑着摇了摇头说:“嫂嫂,当时我和大哥的对话你也听见了,他虽然才貌双全,但我可没有要攀龙附凤的意思。我愿意辅佐他,是因为他足够好。”“他好?我不信,这世间难道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么?”
叶桓微听了这话,也扪心自问:如果韩珝偲没有与自己的那一段往事,她会不会选他?自问再三,却是一句——不会。“有啊。”叶桓微这句话说得很没底气:“但是我就是想站在他身边,别人都不行。”
对韩珞成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自己明白得很。但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君臣关系,这个人却莫名其妙地走近她——又不像是勾引,也不像是拉拢。而自己也鬼使神差地向他走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浣柔听了她这句话,抿嘴笑了,叶桓微还想辩解,却被她一句话噎回:“好啦,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叶桓微瞪大了眼睛:浣柔肯帮她?“你呀,找个好时机就下山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叫仆人们一个都不许告诉阿钰。但是要记住,不能离寒川太远,别让阿钰发现了,知道不?”
叶桓微点了点头,眼中尽是喜色——这还是她这么些天来,第一次那么有精神。浣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以后有什么事,要知道说出来,别自己一个人憋着。哪怕是对身边人说说呢?和我说也行。”
所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叶桓微倒是一点没感觉出来。叶炀钰自不必说,要是如母,也只能是继母。叶炀晖则是因为常年病弱,每次叶桓微被无端苛责和欺负时都不能亲自站出来,叫她屡屡心寒。
但浣柔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第一次有了可以避雨的屋檐。浣柔明明不识几个大字,不会武功,几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但与别人不一样的是,她对任何人说话,总带着善意和温柔——这让叶桓微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虽然是邢家的小姐,却是她们家三姐妹中最不出众的一个。但母亲却永远眼角含笑,处处都透露着她自己的生活智慧。
叶桓微已经不记得自己母亲长什么样了,但此刻,她的眼角却隐隐约约有些湿润,微不可闻地答了一声“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