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韩珝偲的朝堂势力已经达到了巅峰,为了争夺城防竟公然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最终换来的,是皇帝连续一个月不上朝的代价。事务搁置,韩珮翎也只得忍气吞声,饮酒作乐。
直到那天,他穿着便服到城中有名的蘅琨酒家夜饮买醉,直喝到酒家正欲打烊。
“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随着一记陶杯落地的闷响,韩珮翎酒气涌至大脑,想起近日来的种种不快,不由得怒上心头,哪还顾得上什么皇家体统!“客还未走就打烊,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店砸了!”
小二一看这醉汉劝不住,观其服饰,又不像是平头百姓。便也由着他边喝边闹,溜出包间找帮手去了。
韩珮翎喝尽瓶中最后一滴酒,见桌上酒瓶俱空,便大声叫嚷起来:“小二,再来两瓶玉露春!”
他有些迷醉了,扶着酒瓶趴在桌子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突然被酒瓶落在桌子上的细微动静惊醒了——一只涂着凤仙花红指甲的纤纤玉手,拿着两瓶玉露春,摆在自己眼前。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竟是一个妆容媚人,面容美艳的红衣女子:想他韩珮翎有名门贵女为妻,四位美人做妾,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位——妆容精致,难掩风情。尤其是一双摄魂的大眼睛,只一看,便媚得人飘飘欲仙。
“玉露春后劲大,公子当少喝些。”她一开口,韩珮翎便尽力扶着桌子坐正,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她的脸,问道:“你是何人?”
“民女是这酒家的东家。”她笑了,声音媚入骨髓,软和得让人想睡去:“公子也是堂堂皇室子弟,何以在鄙店深夜买醉呢?”
后来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忘了,只记得她不停地帮自己倒酒,听自己说话,眼前的脸越来越模糊……再后来,便昏昏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还在酒家的包房里,那红衣女子见他醒了,第一句话就是:
“公子运途不济,但志向高远,非常人能及。民女愿意追随公子,为公子出谋划策。”
说完,她便妙语连珠,说了一通对付韩珝偲的措施,叫他句句在耳,却又震惊茫然。
末了,他什么话都没说,看着她的眼神分明由暧昧转变成了惊惧。待她说完,咽了口唾沫,便拿着脱下来的大氅,站起来,匆匆走了。
不过她说的每句话,韩珮翎倒是全都照做了。
在扳回一局之后,他又一次走进了蘅琨酒家。
从此,就是常客了。
虽说现在任何一方都是按兵不动,韩幼筠也不似之前那般悲伤了,所有人都松快了些。但最近就她远嫁一事,各位娘娘、皇嫂和品级女眷无论真假,看起来都极不舍。几日来,韩幼筠日日接见,都有些倦了。
韩珞成和萧兰君也是看在这一点,才特地挑了个闲暇时分来看她。
此时,众侍女都在打点物件,放在廊下,罩上红布。如此下来,竟是满廊红妆。
韩幼筠则站在院子里,看着侍女们忙东忙西,又看院中禽鸟横飞在乌云密布的四方穹顶下,有些压抑,却又因为那一日的戏和手帕,心中百感交集。
韩珞成走入院门的前三步,就已经有门卫通报:“四公子到——”韩幼筠闻之,便走下台阶,迎着韩珞成和萧兰君进了屋。
“阿筠,准备得如何了?”萧兰君拉着韩幼筠的手,笑吟吟地说:“我跟你皇兄来看看你,顺便把我们为你准备的嫁妆带过来了。来人,把礼单拿过来。”白姗把礼单传给萧兰君,萧兰君又递给了韩幼筠。
韩幼筠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忙道:“皇兄皇嫂何必如此客气,宫里赏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又何苦再添些麻烦呢?”韩幼筠扶萧兰君走到四方桌旁坐下,“皇兄请坐。”于是韩珞成也靠桌与萧兰君对坐。韩幼筠将礼单放在桌上,命人烧水,自己则摆弄起茶具来。
“我和你皇嫂可没客气,我们都事先说好了,正是因为宫里的嫁妆千篇一律,才又准备了好些新嫁妆给你带去,保证你喜欢。我来看茶,你且看看礼单吧。”于是韩珞成笑着从韩幼筠手中接过茶具,韩幼筠则一脸疑惑,拿起桌上的礼单,翻开细看了起来。
陈年的白酒、黄酒和她喜欢的洛神花酒各五坛,还有一盒洛神花酒曲。还有京城里各大家糕点坊和蜜果坊的蜜饯、干果共六十盒。更重要的是,还附加了腌制方法,兼有各种饼点的方子。
除此之外,还有女儿家的各种上好的梳妆工具和胭脂之类,和一些香具和香粉、线香,各种奇石香木所制的手串、项链和镶嵌的钗环。
韩珞成将茶具摆好时,抬头看,却见韩幼筠两手抓着礼单,眼眶已红。末了,合上礼单,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正看上韩珞成的眼睛时,要倾吐一番时,却又被韩珞成打断了:“”阿筠,你是我妹妹。”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又道:“很多事,我们生在皇家,不由自主。”
萧兰君闻言,举到嘴边的茶杯抖了一下,僵硬地举起袖子到眼前,不顾清茶冷热,硬生生灌下去,不知滋味,只觉得温热的茶水烫过冰冷的咽喉,穿过寒冷的身体,喉中生疼。
“深宫之中,人心叵测,父皇是天下人的皇帝,皇后亦非我们一个人的母亲。但是,你有你的母妃,还有我和瑜卿,和你四嫂。”韩珞成抓住她的手,转着她手腕上的珠串,手心由茶水熨烫的热感温暖了韩幼筠的手。
“你也是宫里长大的,也见过人心昏暗之处。政治利害和后宫纷争,在任何一个皇宫里,都不可避免。”韩珞成把话锋一转:“但是四哥不希望你和那些深宫妇人们一样,见识短浅,为私利而害人。四哥希望,你能永远好好的,保持你现在的样子。”
末了,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去到那里,真有那些事情,写信告诉我,四哥派人解决。”
韩幼筠微微一愣,却不知说什么。埋下脸来,额头碰在韩珞成的手背上,眼泪垂直掉落在桌上,融入在锦布里。
“好了,阿筠。”韩珞成右手抚着她的头发,随即一笑道:“你的路还长着呢,想来他们也不敢亏待你,慢慢适应吧。我还要去一趟尚宫局,你和你四嫂先聊着。”“诺,恭送皇兄。”“公子慢走。”
待韩珞成出去了,韩幼筠鼓起勇气问了萧兰君一个一直以来没敢问的问题:“四嫂,嫁到另一个异国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萧兰君看着她,笑着说:“虽说守了四年,但遇见的是你四哥,还好。”
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亡国公主,天下的人都知道,在嫁给你哥哥之前,也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那时觉得,自己有了父母的宠爱,就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我也曾想过,能和那些男人一样,立足于朝堂之上。可是华天的军队一打进来,什么都没了。”
“我是我们皇族的子女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被嫁给你哥哥,心中当然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庆幸,终于有了一个新的避风港。”
“那时我还想通了一个道理:女子,那些没有真正的权力和智慧的女子,在一个时代中,除了被利用,就是被遗弃。被遗弃的女子任人宰割,不知生死。被利用的女子,如果还不能记住教训,就只能被利用完后,再被遗弃。”
韩幼筠呆呆的看着她,她此刻盯着桌上精美的茶杯,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冰冷:“而记住教训的女子,才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阿筠,你虽不是亡国公主,但记不住这一点,即便华天再强,到了时候,依旧保不住你。”
韩幼筠知道,萧兰君是交心了,不由得有些难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