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珏天纪 > 一百六十九章 踽踽独行全文阅读

“恒儿是何人?”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的确,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于她而言,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个模糊的记忆了。

韩珝偲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冷冷道:“魏家四房的独女,魏秋恒。”

“你怎么还记得她?”皇后想起来了,皱着眉问了一句。但很快她便觉得理所应当了:若自家儿子这几年间便能忘了这个女子,也不会与自己的关系这么差。

韩珝偲又一次笑了,这样的笑里,含着不解,含着怀疑和恐惧:他刚才与皇后说了这么多,是希望皇后能感念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但现在看来,让皇后承认错误,无异于痴人说梦。

“母后,你不觉得这几天伺候你的人,都变了吗?”韩珝偲决定让眼前这个,早已与自己再无半点情分的女人知道最后的真相,心怀恐惧地死去,便笑着说:“你身边的一等宫女和中宫的女官,她们去哪了,你都没有留意过吗?”

皇后闻言,似是突然被惊雷击中了一般:自她卧床以后,身边的确是换了人,每次都是那两名二等宫女在旁侍候——那么那名随她陪嫁到华天来的一等宫女和她的心腹女官,又去了哪里?

她醒来的时间总是不定,每次醒来便又会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看到的,都是那两名二等宫女的面孔。问起来,便说她们亲自去给自己看着煎药,防止别人下毒,因此这么多天来,她也从未怀疑。

“母后,这么些天来你天天吃药,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但是你得的不过是一点小病,为什么还是那般症状呢?”韩珝偲笑看着她:“那是因为,你的病早就治好了,后面出现的一系列症状,是中毒之症。”

“要说它是毒,它也不算是。”韩珝偲端起那碗药来,把碗中剩余的药尽数饮下,笑着说:“看到了吗,我刚刚给你下的药引,也没有毒。但是当你这么多天服下的一点点草药累计起来,遇上了我刚刚给你下的药引时,就会产生妙不可言的作用。”

“母后,这么多年来,我以为你那么苛待我,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希望我能继承大统,所以你这般对我。”韩珝偲把碗随手一扔,那碗磕在地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四岁便每日卯时起床读书,十二岁便被你送到衢北,跟着魏家军一同行军。等我一回朝,你就让公孙丞相上书,请求让我入朝锻炼。”韩珝偲淡淡地说:“那些事,虽然很辛苦,但我心底却始终认为,你是爱我的。”

“我知道父皇从来就是孤家寡人,我们这么多儿子里面,任何一个人和他的关系,都不如唐境与他的情谊深。也正是因为我的父亲这般冷漠,我才一心敬你爱你。”韩珝偲又突然恢复了微笑,略略偏着头,看着皇后。

“而且,我以为,只要我听你的话,按照你吩咐的去做,你就会一直顺从我,我也可以迎娶我喜欢的人。”韩珝偲的面容突然扭曲了,他指着皇后,压抑着自己内心那只怒吼的野兽:“但是你,把我的爱,当成了什么?把我喜欢的人,又当成了什么?”

皇后自从刚才听得韩珝偲下毒那句话之后便心生恐惧,一时只想着把药吐出来,于是试图强行爬起来——奈何身上无力,坐不起来,只能挣扎。此刻她在韩珝偲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却只能看着他挣扎。

韩珝偲看着皇后这困兽之斗,又恢复了脸上的笑意:“你只爱你的忠亲王。你当年犯下那般禁忌,和自己的兄长行那等不轨之事,你可有考虑过腹中的孩子?你可想到我会成为一个,在众人面前极度完美,却又因为自己的血缘,不能理所应当继位的人?”

“今天我变成这样,全拜你所赐,母后。”韩珝偲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抓住了她腾在半空的手,皇后又急又气,越发恐惧,见韩珝偲过来了,便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皇儿,母后错了,你,你……”

韩珝偲也反手去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笑着,双眼却模糊了:“你若是知道我是一头狼,当初,就不该把我当成狗来培养。你既然让我学会了这么多东西,又不磨灭我的狼性,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皇儿,你听我说!”皇后此刻已是怕得涕泗横流,只知道向韩珝偲解释自己的初衷,渴望得到他的理解:“皇儿,母后是想,是想让你和忠亲王都能有一个好结果,忠亲王是一个好王爷,只是因为他的母妃,不能得到皇位,若是你能当上皇帝,他……”

韩珝偲怒极反笑,却又无力发怒,只得低下头摆着手,示意皇后不要再往下说了:“母后,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只知道,忠亲王想要什么。你这样的行为想法,你这样的做派,和忠亲王的狗,又什么区别?”

杀人诛心,韩珝偲又突然想到了一番极其残忍的话,盯着皇后的眼睛说:“你那么爱他,你觉得他也爱你。但是为什么你嫁到华天来时,他还要与你有染,要让你身负因此被杀的危险,还要让你承担那么多呢?”

“你怎么知道,他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衢北的长公主,不是因为你能达到他的目的呢?”

皇后突然愣住了,韩珝偲又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我的母后,他是在,利用你啊!”

见皇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还想说些什么。韩珝偲把手指轻轻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淡声道:“母后,你的时间已然不多,别再浪费时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答之上了。”

“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韩珝偲微笑着,却像极了一个收走人命的无常:“让你死,一是因为恒儿,是因为你罔顾人命,罔顾我们之间的承诺,即便我退一步断了她的手筋,你还是要杀了她。”

“二是因为,你的皇儿事情没办周全,需要一条人命,来背下所有的黑锅。”

“既然母后自己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那就请您,来替儿臣做最后一件事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皇后突然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此刻药效发作,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韩珝偲则丢开了她的手,起身后退了几步,朝皇后庄重地行了叩拜之礼。

待叩拜完时,他却并未抬头起身——很快,床上便再没了挣扎或是呜咽的动静。

韩珝偲起身,脸上却多了一串泪痕。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后床前,把她的姿势恢复成原来躺着的状态,调整好她的手,把被子替她掖好。

一如少年时的韩珝偲,背好了书等母后检查未果,替贵妃椅上熟睡的母后掖好了锦被一般。

等他走出寝殿,脸上已然没了任何痕迹,身后大殿的门关上了,韩珝偲对门外的两名二等宫女淡声道:“母后已经睡着了,你们好生侍奉着,别打扰了她的清净。”

走出中宫,韩珝偲一个人走在宫道上。

黑衣锦袍,孑然一身。

而此刻的榕园内,一切早已光景大变了。

自从那日叶昭钰明言自己即将造反,又离开之后,便再没人来过地牢——就连守卫和送饭、送纸、清理房间的人,都未曾来过了。

在叶桓微没吃饭的第二天中午,终于递进来了一个食盒。

这是……断头饭?叶桓微皱眉看着食盒里的好酒好菜:往常叶昭钰虽然让人给她送饭,却都是两碟小菜。一个炒青菜配上几片她最讨厌的肥肉,另一个也许是瓜类汤羹,基本没有荤腥。

而那天之后,食盒里的饭菜都变成了三菜一汤,菜是两荤一素,用梅花盒装着。时不时还会递酒进来,令人十分怀疑榕园是不是换了主子。

最初她还半信半疑,后来送得平常了,她都开始给外头喊话:守卫别送这么多,这实在吃不完了。况且每天都是两荤一素,就连早餐都是,常人也招架不住啊!

于是后来的早餐,就变成了清粥小菜。叶桓微越发狐疑,又开始给外边的守卫喊话,要纸要墨,甚至还要过市面上大卖的小说。居然都是有求必应,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只是越发这样,她便越发不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日,叶桓微数着自己在纸上记的日子,还盘算着:大约已经造反了。既然已经造反成功了,怎么还没把她放出来呢?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主子,你在吗?主子?”

流风!叶桓微跳了起来,趴在铁门上应道:“流风哥,我在这儿!这里,走廊最尽头的铁门!”

很快,铁门便被打开了,叶桓微被吓了一跳,看见流风一脸懵着,心下却是欢喜多于讶异,笑着说:“流风,你怎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流风怔怔地摊开手给叶桓微看了一眼:这不正是一把钥匙吗?

叶桓微也愣住了:“这……有人把钥匙给了你?是叶昭钰吗?”

流风一指门上的一个铁钩:“钥匙就挂在这儿啊,我看放在这里,就自己打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