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楚灵并未正面应答,只颔首一笑道:“大人稍候,且容奴婢安置好两位姐姐。”
见唐境点了点头,楚灵便转过去,对那两名宫女轻声说:“二位姐姐,陛下特地嘱咐过夫人,不许将公子的病情泄露与他人。还请二位姐姐同奴婢到外面等候吧。”
其中一名宫女不满道:“我们是陛下派来跟着唐侍郎的人,你若要汇报病情,我们留在这里等就是了。难道公子的病情,陛下听不得么?”
楚灵却是分毫不怵,微微一笑道:“陛下自然听得。不过陛下要听,自有侍郎大人汇报,何时轮得到姐姐呢?”
“还是说,姐姐其实不只是陛下身边的人,还要替别人打探些什么吗?”语气虽轻,神色也和缓,却有一种独特的威慑力。
那名宫女立即被激怒了:“大胆,你……”
岂料话音未落,唐境的声音便幽幽传来:“大胆,公子寝殿,岂容尔等大声喧哗?都出去!”
这句话虽然声音极低,但极具戾气——想当年,唐境可是孤身立于御书房门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吓走众谏臣的人。那两名宫女虽看不清他的脸,却也吓出了一手汗,忙“诺”了一声,跟楚灵退出去了。
待三人出去,唐境凝神了一会儿,觉察出周围无人,这才敢走到韩珞成的床边端坐下来,忧心忡忡地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
“公子……”唐境声音极轻地开了口,但又想到:韩珞成正昏迷,怎会听见他在说什么呢?
但下一秒他就不这么想了:眼前人那眼角微微上翘的、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一条缝,就连唇边都带上了一抹笑意。
“公子?”唐境吓了一跳,忙凑近去看他:双眼完全睁开,是黑白分明,眼波潋滟。除了一丝疲倦之外,与往常无异。
“你,你不是伤得很重吗?”唐境看他要坐起来,忙扶着他慢慢坐好,可一张嘴都懵结巴了:光看现场和听市民的说辞,韩珞成可是伤得不轻。
“唉,这不是想借机避避难嘛,没办法。”韩珞成靠在床头,脸色照旧灰白,却因为一双亮莹莹的桃花眼而有了生气。
“其实我也就是血流得有点多,没事的——对了,我跟你说啊,那些人的武功,真的是……”说到这里,韩珞成的食指在半空中指着,似乎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面色有些为难。
“很高强吗?”唐境显得有些紧张。
韩珞成摇了摇头:“真的是奇低无比!真应了那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怎么说我也跟你学了一些时日,居然被这些武功丝毫没有章法,全靠菜刀和斧头乱砍乱杀、一点儿力道讲究都没有的莽夫,砍出那么深几条伤口来,真是……”
唐境忙问道:“公子以为,那些人不会武功?”
韩珞成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派来杀我的,至少都应该是金羽尉的水平。没想到,他们居然找了群市井屠夫……唐境,你说这是为什么?”
唐境想了想问:“公子,那些刺客你都杀了吗?一个不留?”
韩珞成叹道:“这我哪知道啊,杀都杀疯了,只晓得都倒了。怎么,全死了吗?”
唐境思索片刻才说:“全都直接抬去了仵作司,应该都死了。公子,我看过现场,那些刺客一个个膀大腰圆,右手的茧非常厚。所用的弓都是猎弓,箭也是粗制的,余下人的武器也都是菜刀、板斧、砍刀。感觉像是猎户,或是屠夫。”
韩珞成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如果他们果真是猎户、屠夫,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唐境沉默片刻,也叹了口气说:“公子最近就好好休息吧,那边的事,我来看着。”
韩珞成点点头说:“实不相瞒,我这么歇着,还是父皇的意思。估计他也觉得,让我得罪这么多人终究不妥,这才让我安置在天香宫里。说等到了晚上,再让人来给我回广德殿那边的事。对了,修例交给谁了?”
唐境答道:“最初,大理寺卿提出交给大公子,公孙丞相又想让二公子来办,但陛下还是交给许大学士了。”
“你提的吧?”韩珞成睁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唐境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公子的心思,我明白。”
韩珞成笑着低下头,好半晌才抬起来:“父皇大概是知道,你与我假失和的事了。”
唐境沉默着,没说什么:虽然他一直抱有侥幸心理,但从礼部尚书开始亲近他之后,他便意识到这一点了:崔儆此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变相塞给韩珞成的势力。
“还有啥要说的吗?”韩珞成又问了。
唐境颔首道:“刚才进宫前,叶桓微来找我了。”
“她说什么?”韩珞成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迫切的期待,以至于背部都离开了床头。
“她先问了公子的安危,又劝我尽快将人证交给朝廷。”唐境淡淡地说:“此外,她还掌握了物证,说今晚会放到崔儆府上。届时人证物证一旦爆出,便可为公子分去许多压力了。”
韩珞成笑了笑:“果然,她和我是一个心思。这件事你办的时候务必小心,首告之后,更是要注意安全,那些人的手段,可多着呢。”
唐境点头道:“诺。”
这时,忽然听闻有人敲门:“侍郎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见唐境眼神顿时警戒起来,韩珞成安抚道:“没事,楚灵,自己人。扶我躺下吧,我怕那两个宫女再进来看。”
唐境扶他躺下,见他合了眼,这便开门出去了。
楚灵一边在前面引路,带他往宫门的方向去,一边轻声说:“夫人吩咐了,叫两位姐姐在门外等着。您出去以后,对外只说公子脸色灰白,恐怕命不久矣即可。尤其是端夫人的人问起时,更要注意言辞,不可被看出端倪。”
唐境也明白了邢夫人的言下之意,颔首道:“谨遵夫人教诲。”
待到御书房时,唐境见过礼,皇帝并未看他,开口便问:“四公子伤势如何?”
唐境看韩珝偲也站在一边,回道:“禀陛下,四公子脸色灰白,恐怕……恐怕伤得很重,得昏迷很久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放下书,沉思了片刻,又问:“唐卿的伤又如何了?”
“禀陛下,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手上没有力气,难以执剑,无法护卫在陛下左右,望陛下恕罪。”此话的前半句是说给皇帝听的,后半句却是说给韩珝偲听的。
听了这话,皇帝点了点头:“也只能慢慢休养了。”却不知是在说谁。
不过很快,他又将话锋一转:“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可有字么?”
“臣家中并无父兄,无人给唐境题字。”他知道,这是要在众人面前增加自己的分量,为首告一事做准备了。
“孤拟了几个字,你看看。”说着,便把一个折子递给唐境。唐境会意,忙上去接了过来:“诺。”
彧君,素璞,景龄,一清。这四个名字,唐境一一看过名字旁边注解的含义,回复道:“陛下,臣以为,彧君就很好。”
“哦?怎么说?”皇帝有些好奇,便问:“彧是有文采的意思,你尚武,怎么喜欢这个字?”
唐境时时留着心眼:“陛下,臣只是觉得,彧字很奇特,常人少用罢了。”
韩珝偲微微一笑道:“父皇,三国时期,荀令君素有文德,又有赤忱忠心一片,其风采令人敬仰。唐侍郎现在是一名文官,又忠于陛下。用这个字,也很合时宜。”
皇帝也笑了,点头说:“行,那你以后,就以彧君为字了。你们都下去吧。”说完,又拿起了书。
“诺,儿臣告退。”“谢主隆恩——臣告退。”唐境见总算应付过了韩珞成的病情,心下松了口气,至于字什么的,到了殿外才开始细想。
彧君,彧君……唐境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名字,意味着他将面对更大的风浪。
韩珝偲走在他身边,笑着恭贺道:“恭喜彧君,此字一出,必将震动朝堂啊。”
这话虽然奉承,却也是实话。公子们是没有字的,这么多年来,皇帝还只给他一个人题过字,当真是皇恩浩荡,令人眼红。
“多谢公子替臣参详。”唐境把话头一带:“公子怎么到御书房来了?可是为了修例之事?”
韩珝偲摇了摇头:“当下诸事繁多,父皇命我配合查访珞成遇刺一事——毕竟案中种种细节实在是蹊跷,父皇担心交给大理寺或是京城令,他们也是草草了事。”
唐境点了点头:“看来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陛下还是更相信大公子的。”
韩珝偲被他这一语击中心弦,不由得心思荡漾:“大家都是兄弟,不过因为我现在正闲着,陛下才把这件事交给我,又有什么信不信的呢?”
唐境笑而不语,心境同脸色一般平和,而韩珝偲却是个急性子,被撩拨了几句便心生想法。虽然不形于色,却总在行为上有意无意地彰显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