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之所以和阮氏、王氏的子弟来游猎,也是在告诉四方,我们和阮氏、王氏已经达成默契。”
“那个刘勇……”程嫣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勇是自己跟上来的。前几天,更始帝派了人见过这个刘勇,想把自己的外甥女许配给他。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拒绝了。”
程嫣听了,又追问:“他拒绝了更始帝,是不是就选择了舅舅?”
程谨看到妹妹变换不定的脸色,放柔了声音,“他的选择和你没关系。”又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摇曳的烛火,“他跟这些继承祖宗家业的各家公子不同,那点基业是他自己真刀真枪一点点拼出来的。所以他考虑的事情会更多一些。不会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定山郡再重要,毕竟也只是一郡之地,在更始帝面前多少有点鸡肋。而舅舅这边占了五郡,苏全有七郡……”
也就是说舅舅加上定山郡,会和苏全有一拼之力吗?
程嫣低头沉思。
程谨没有想过要告诉程嫣,其实早在赤眉王吴觉和刘勇打起来之前,刘勇派人到真定游说舅舅,就提到过程嫣的事情。那个时候来的使者就表示可以迎娶程嫣,让两家合二为一,共同对抗苏全。就是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是刘勇自己的还是他那个谋臣伍辰想出来的。当初他们要是不提到妹妹,舅舅也许会认真考虑,可提了,反而让舅舅觉得刘勇这个人刚刚有了一点小势力就敢肖想一个他不配肖想的小娘子,未免太自大不知进退。也不知道刘勇如果知道了当初游说失败的原因会不会后悔。不过看起来他们是不知悔的。
程谨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应该学着其他人家的闺秀,做个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就好,不用去考虑这些天下大势。这些天下大势也不会影响到妹妹。当年,他们没了家,他庇护不了阿娘和妹妹。如今,他已经弱冠,可以重新建起一个比原来更好的家,为妹妹,为阿娘,为她们重新建起一个可以挡风遮雨,可以畅快欢笑的家。
他转移了话题:“嫣嫣,这次回去,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到昕宁去了。”
昕宁位于洪州西北,和甘州相邻,而甘州在甘州太守章含的治下。章含如今在观望,没有承认任何一个皇帝。
想到这些,程嫣蹙了眉头:“这是要动刀兵了吗?”
程谨抬头,看着程嫣眼中盛满的担心,犹豫了良久,才说道:“琅琊郡也在甘州。”
也就是说现如今和琅琊王氏的协议达成了,后边一步就要对甘州用兵。可如今舅舅托付在苏全的门下,更始帝又派了人去见苏全。如果苏全真的承认了更始帝的帝位,这甘州打下来,算谁的?
“那就要看看了。”
程谨自信地笑着。
程嫣抬头看着大哥。
烛光的照耀下,大哥的眼神深邃而悠远。
程嫣不由得想到当年。
那个时候大哥十四岁,她七岁。
那个他临行的时候只是跟阿娘说要出门访友,嘱咐哥哥要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孝顺阿娘,嘱咐她要听阿娘的话,不许淘气。
她嘻嘻地笑,看着阿娘为他收拾行李,看着大哥保证会照顾好阿娘和她。
两个月后,有消息传回来,说他在外边偶感风寒,要休养,不能赶回来。再一个月,二叔说不放心,带了人去接。又一个半月,就是二叔扶棺而回。
阿娘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是哀哀的哭。大哥换了孝服,带着她跪在棺前。
那个时候,她的心是痛的,却没有想过,还有更痛的在等着他们。
头七刚过,二叔和族老就过来,拿出了他的遗书。
至今,她都记得遗书的第一句:吾儿愚钝,不堪大任!
一句愚钝,一句不堪大任,否决了大哥身为嫡子嫡孙的应得的继承权,否决了大哥那么多年的努力。
她想不明白,大哥是哪里愚钝了,又是哪里不堪大任了。大哥要真的愚钝,会被董大儒收为关门弟子吗?不堪大任,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你又要他如何证明他堪大任?真定王府的那些表哥,有哪个不是在十七八岁才开始跟在长辈身边历练的。
她犹记得,当时的大哥,披麻戴孝,站在他的棺椁前,静静地看着二叔和族老。没有人见到大哥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没人看到红肿的却不肯落下一滴泪的倔强的眼。他们的心里关心的只是能不能顺利的拿到长房手里掌握着的族产以及长房的私产。她知道,程家在刘家眼里犹如蚂蚁和大象,知道大哥和阿娘乃至她自己都不会在乎这些产业。可不在乎是一回事,继承权又是另一回事,这就好像我可以把东西自愿地送给你,但不代表我就愿意你来抢夺。
其实,伤大哥最深的还是那句“吾儿愚钝,不堪大任。”如果他自始至终都对大哥的表现不满也就罢了。可不论在人前还是人后,他总是在夸奖大哥“人中龙凤,堪为吾族表率。”大哥也确实担当得起这句夸奖。这是世所公认的。
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否定就是这封遗书,用一封遗书把大哥活生生定在了耻辱柱上。
那个时候,大哥的眼神中酝酿着风暴。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到底有多狠。
世人遵循嫡长继承制,也最重孝道。身为嫡子长孙,即使是一个傻子,也能毫无悬念的继承家业,除非不孝到被世人唾弃。
大哥要孝,就要遵循他的遗命,放弃继承家业;不放弃继承,就是不尊亡父,有违孝道,被世人唾弃,失去继承权。
无论左右,都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她很庆幸,大哥也是清醒的。因为那句:“嫣嫣,我早晚会证明给他看,我到底能否担当大任。”
乱世出英豪。如今,世道彻底的乱了……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那个位置?”程嫣喃喃
“哪个位置?”程谨看着她笑,“当皇帝吗?”
看到程嫣郑重地点头,程谨笑得愈发灿烂。
“有几个人没想过当皇帝呢,毕竟那种高高在上主宰众生的生活谁都喜欢。可当不当皇帝不是我现在应该想的……”
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是现在应该想的吗?
程嫣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程谨手痒,又太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你也早点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看着程嫣笑眯眯的点头,程谨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想到点事情,转回身,“明天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打猎吧,我让阮斌陪你,别看他文质彬彬的,武艺也不差,保证你明天不会空手而归。”
“哥哥!”程嫣皱着鼻子娇嗔着,爬起来推着哥哥向门口去,“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先想想自己要娶王氏的哪个小娘子吧。”
程谨失笑。
两人又笑闹了几句,程谨才告辞离去。
离开的时候,看到二十还是戳在廊柱旁充当门神,十九已经不知去向,他又多嘱咐了几句才走。
望着程谨很快湮没在夜色中的背影,程嫣做出了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