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峰,正如其名,遍地都是蒺藜荆棘,蔓草横生,最茂密之处甚至有一人高,其内藏有草蜱,蚜虫、小红蛛等爬物行迹。
暮光里,显得愈发萧条,与附近的灵山秀林格格不入。昏黄夕阳映照下,静穆沉凝,一片莽莽苍苍。
奚羽跟着老人从蓬蒿中的瓦砾残垣中穿过,就在奚羽暗自哀叹入了仙门也免不了要露宿山头的时候,扒开草头面前突然多了几间小木屋,推开左边一间的门,老人对奚羽叮嘱交代几句完便离去了。
临行前,这位郑师伯立身于云头上回身看了小木屋一眼,心中暗道:“孩子,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若是你真能得到这藜峰之主的青睐,拜他为尊师,恐怕论辈分我都要稍低你一头……”苦笑中摇了摇头,衣袖一挥,飘然而去。
老人走后,奚羽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容身之所,一张木床和桌子、地上一个簸箕,一只小板凳,再别无他物,略显陈旧,但打扫得倒颇为干净。
奚羽也不嫌弃简陋,从小住的就是这种低矮平屋,你要真给他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来住,他反而会不习惯,将行李放好,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躺上去思绪万千。
这仙门入得可真是大不易,先是测出灵根堪堪够上门槛,还没等欣喜,就突然得知最后一个名额被那小侯爷给抢占去了,要打发遣返他下山,好在迫在眉睫的一刻,忽然想起了那封荐信,更幸甚翩然现身的郑师伯和当初那位送自己阿爷回村的季仙长是旧相识,一波三折,缘法到了,才总算是进了山门。
路上郑师伯说他身子如竹笼盛火岌岌可危,并非进了仙门就高枕无忧,但只要好好修炼仙术就可以如药到病除,免去壮年暴毙之厄,进门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奚羽长出一口气,决心接下来要不问世事,踏踏实实在这里修行,长命百岁才是正途。
他原本的盘算是少说要活个千年万年才算不枉此生,如今大打折扣,心里却为自己开解,想着还是暂且不做那人瑞和乌龟王八了,多招人嫉,以后的事待给以后去考虑。
既来之,则安之。
时间很快入夜,奚羽胡思乱想中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翻身从包裹里摸出几块甘薯块来吃,这是他卖药买衣裳的时候看见民家蒸在锅上的,就顺便多备了些,也是饿怕了。他和余三两都好这口,百吃不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拿来填腹了,改不了苦命的寒酸劲儿,到哪儿都一样,想到这不免自嘲一笑。
甘薯颇甜,就是吃多了有些噎得慌,四下环顾也没看见水缸,奚羽塞进去两三块,宽慰了下五脏庙后就收起来又躺了回去,这时忽然忆起余三两,暗叹一声,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揣着一堆憧憬和忐忑,迷迷糊糊中睡去了,隔了一天,就有人捎口信过来,让他去新晋弟子记名处报道。
报信的少年矮上奚羽一头,略显羸弱,嘴里骂骂咧咧的。倒不是针对奚羽,而是藜峰山路实在难走,即使他已经很小心翼翼,衣角还是被挂破了几块,显然对于他来说是个苦差事,一上一下来回折返更是闷了一肚子火。
况且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矮个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荆棘密布,不禁让他叫苦连天。
“藜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奚羽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苦笑,对于郑老人为何要把他安置在这里,心里有疑问,但是相信他应该不会害自己,或许另有深意。
矮小少年这时突然转过身,问过奚羽姓名后,说道:“你现在可是名人了,郑师伯他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了你亲自现身,且把你单独带走,只是没想到却丢到了藜山头,还以为……奇怪,难道你不是他的私生子?也对……你姓奚。”他自顾自说着,注意到边上奚羽的脸蓦地黑了下来,顿时郝颜一笑,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说的,门内如今都这么流传,说这一届可能要出两个一入门就当上内门弟子的幸运儿。”
神木门内似乎没什么佐料事迹,这一次开山大典的结果早就流传了出来,被外围弟子津津乐道,一下子出了三个名人。奚羽询问之下得知,除了有走后门嫌疑进来的他以外,另外两个一个是那行贿赂之举勉强进来的世俗小侯爷,最后一个便是身份卑微却具备上等灵根,一入门就被门中长老相中收为弟子的书僮四九了。
这对主仆的命运瞬间颠倒过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得不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藜峰山不高,但小径实在难走,几乎是从野草丛里蹚过来的,奚羽迁就矮小少年,半个多时辰才磨蹭下了山,走进一片房舍,被领到了一处专门安排记名弟子的办事处。
一个面无四两肉的三白眼高瘦青年起先闭目养神,爱搭不理,两人道清来意,才睁开眼端详了一会奚羽,讥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明明是丁等资质却硬录成丙等的新弟子,怎么,货色不行给打回原形了?也不知道拍了什么马屁,居然让你给留下来了,真是可笑,如果你想从此就平步青云,那就大错特错了,资质不行就是不行,还不是给送回来了,怨天尤人也没用。”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奚羽眉头一挑,对他的冷言冷语视若罔闻,见他沉默,青年冷冷一笑,眼里闪过阴狠之意,将一套衣服及腰牌扔到一旁,靠着椅子双腿交叉跷放在桌上,开口说话:“接下来,你的工作就是……”
“师兄,他现在住在藜峰……”矮小少年出声道。
“哦?”青年大有深意地斜睨了一眼奚羽,阴阳怪气说道:“那就算了,倒是你,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吗?”
矮小少年唯唯诺诺地躬着身,应道:“我,我这就去。”
两人出了屋舍,奚羽一路看到许多弟子个个行色匆忙,面容冷淡,有一些单肩扛着扁担,剩下的则是手上拿着工具,很少有空手的,神情间均都尽显疲惫。
矮小少年走远了才敢回头对那处屋舍咬牙切齿,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愤懑道:“我呸!该死的白眼狼,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总有一天要骑到你头上拉屎撒尿,也叫你成天干这干那!”
“白眼狼?”奚羽微怔,很快明白过来应该是那个三白眼青年的外号,看来他不仅对自己莫名其妙摆臭脸,在其他弟子那儿也不得人心。
“对,就是那个瘦竹竿,别瞧他鼻孔朝天的神气样,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丁下品灵根的记名弟子,仗着资历老而已,入门十几年了第一层仙法还炼不明白,没有长老愿意收他,只能在这里逞逞威风,为人又刻薄又贪婪,先前他那么说摆明了是嫉妒你,枉费我当初还给了他颇多好处,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大家私底下都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