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奚羽立刻跟紧了穿山甲,沿着它的足印亦步亦趋,穿梭在烂漫花丛之中,衣衫上流动着稀疏云影。
穿山小兽于前方走走停停,偶尔回头等候,无一或爽,还真有几分领路的意思。奚羽在后啧啧称奇,心想世人多奸佞,反而是这天生地养的禽兽却懂得结草衔环的道理,果然在危难中方见真品行,一时把他感动得不行。
几经迤逦,疑复无路之际,忽然间光明大放,继现柳暗花明。
奚羽从花丛另一头扒出来,扶腰站直,刚要和穿山甲道谢,却见它马不停歇,继续朝林中纵掠。
“好啊,原来你还想跟我比赛,那在下也舍命陪君子,不过这回我可不会再输给你了!”眼下已经甩脱了那对儿师兄妹,奚羽心情大佳,轻轻一笑,也不顾左腿有伤,当即脚尖频点,赶了上去。
不旋踵,奚羽追逐穿山甲来到一处秃峭山岩下,横生着青黛的藤蔓,本来是一面平常的石壁,可似乎在许多年前曾遭天雷劈中一般,山体鬼斧神工地开辟出了一道狭缝,上窄下宽,由指节粗细延伸到底部,已勉强可容一人侧身通过。
穿山甲方向不变,直直拐进了下方一个窟窿眼儿,便不再露面,奚羽按着裂缝探头望去,看到浅处堆积着一些软和的干柴草,应该是某只獾发现此处可遮风挡雨,在这安筑了巢穴。再往里,只见尘封苔蔽,黑黝黝地望不见底,阴风飕飕,不知是什么花妖木怪的居所。
他在外喊了一嗓子,便连回音也没有传出。
此时已是晓月初升,奚羽踌躇再三,蓦地想到当初面会那尊山鬼的场景,心头一震,便咬了咬牙,跻身而入。
初时山体间的缝隙极是狭隘,要委身侧贴着嶙峋的石面才能通行,天幸少年身子骨柔软,即便如此,也颇为辛苦。
行到中段,更是由于山体风化酥脆,大小不一的石块窸窣滚落下来,冰雹似的当头砸下,奚羽被夹在两仞岩隙间,闪躲不开,真乃苦不堪言。
好在狭缝渐渐变得宽阔起来,终于让奚羽可以舒展手脚,大大松了口气,他摸出火折子,吹燃之后借着微弱毫光,凝目一看,面前竟分裂出了数条岔道,在山腹之中行了这么久,居然仍未抵达尽头。
这几个大如甬道、小约肩量的洞口望之冷冷幽幽,渗着潮气,蜿蜿蜒蜒,宛如某尊世所不知的生灵用以进食的咽喉。
头顶之上有石笋倒挂,这石笋色作朱红,犬齿参差,栖息着大片的蝙蝠,不时“啪嗒”往下滴水,打在奚羽的颈窝,令他蓦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奚羽先是追穿山甲,后又被葛丁两人撵,正觉唇干舌燥,这时见了水,喉咙就像着火一样,便腾出手去接。
刚想撑着岩壁低头饮上一口,忽然听到“咔擦咔擦”的声响,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扭头看去,他手掌按的地方居然出现了龟裂的细微纹路,这纹路只是一个引子,变生肘腋,很快便如蛛网交织转眼蔓延至上方。
奚羽心道不好,要是这石笋砸下,还不把他砸个头破血流,没等他再细想,脚下也突然起伏震荡起来。
“地牛翻身!!”
奚羽瞪大了眼,心头惊怖不已,咫尺方圆内避无可避,他只得就地一滚,砰的一声巨响,在他方才立身的地方,一块石笋轰然砸坠下来,碎成几块大石。
这只是开始,石笋接二连三砸下,泥沙纷落如雨,蝠尸遍地,山体有崩塌的迹象,奚羽险些遭了活埋,他的左腿抽离不及,又被砸中了脚筋,可谓伤上加伤。
好在这震荡并未持续多久,来的快去的也快,奚羽从乱石堆里站起,惊魂稍定,火折子也在趋退躲闪中脱手丢失了,周围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无,只有呛人的灰尘飞扬。
“咳咳……”
他用手挥了挥眼前的飞尘,咳了两声,仍然心有余悸,还好自己福大命大,不至于死得这般莫名其妙。
方才的剧烈震感究竟是不是地牛翻身,他也无从捉摸,只知险象迭生,差一点就平白无故葬送掉了小命,事后不禁为自己的冒失闯入微觉后悔。
但此际碎石坍塌,来路必然已被堵上,求生无门,可叫他如何是好?
黒暗之中没有任何光源,即使奚羽拥有一双可暗夜视物的夜眼,也仅能依稀分辨出自己双手所在。
他正自彷徨无计之际,忽然隐隐有交谈之声断续传来,渺若游丝,若有似无,好似鬼魂在地底窃语,落在这阒无一人的静夜当中,显得分外迷离凄楚。
奚羽呆了半晌,才确定不是自己耳鸣,而是真有其声,蓦地一阵惊恐,暗想此间气象已不像阳世,自己不会误堕阴冥了吧。当即趴下伏地听音,这声音愈渐清晰,仿佛就在距他不远之处,甚至起身也能耳闻。
他寻仙万里,如今业已拜入玄门,接触到修真之事,对于鬼神一说自是宁可信其有,虽然昔日离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豪情万丈,胸中更深藏令逝亲还阳的宏愿,但真的撞上,却不免心绪大乱。
无法双眼视物,耳朵自然相对而言变得灵敏一些,奚羽觅着声源,发觉按照方位应该是从那大甬道中传出。
他拖着伤腿,磕磕碰碰地朝那里摸索前进,过不一会,前方百余步处竟有火光摇曳,照出岩壁上两个黑色巨人。
有影子!
既然是生人在此,而非什么鬼怪之类,那便没什么可怕的,奚羽心下微安,猫着腰蹑足过去,躲在一块凸岩后。
目光所及,乱石狼藉间,赫然有两个人在隔空对峙,但似乎都受伤不轻,胸口起伏不平,均在各自调匀呼吸。壁上一处平台上放有一个火盆,正烧得噼啪作响,岩壁上的巨人也只是被火光拉长的影子。
其中一人身上的服饰,奚羽看到后骤地眼瞳一缩,肩头绣的居然是门中戒律堂标志的曲水纹样式,他曾在交易处远远瞧上过几次。
这人鼻挺目透,相貌堂堂,年纪约在二十五六上下,此刻横眉冷对,双眼如炬,透出一股凛然正气,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处心积虑混入我神木外院,潜伏多年,到底意欲何为?!”
反观被质问的那人却一身破旧灰麻长衫,面颊削瘦,鬓泛霜白,两道杂乱无序的眉毛饱含着郁郁愁苦之意,斜斜向下耷拉,眼神黯淡无光,从面相上来看,诡异得几乎有种戏台上吊死鬼的味道,虽值中年,看上去倒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多岁。
两者模样气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判若云泥,却不知为何会同聚于此处洞穴,听口气似乎方才结束了一场恶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