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大刁民 >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章 李云道这头驴全文阅读

接到市委大秘魏玮的电话时,李云道有些诧异。

“马书记想见你,最好自己一个人来。”魏玮似乎很担心自己在这位同龄的副市长面前言多必失,尽量地言简意赅,“地址我微信发你。”

看到魏玮发来的地址时,李云道更觉得奇怪了,魏玮发来的是一个导航定位,位置就在前些天李云道独自一人去过的沛公湖畔,站在沛公湖畔,整个城东工业园一目了然。一时间猜不透那位马文华书记究竟是什么意思,李云道便干脆不去猜测,独自驱车沿运河大道赶往沛公湖畔。

魏玮挂了电话,便来到独自伫立在沛公湖岸边眺望工业区的马文华身边:“书记,李副市长正在赶过来。”

马文华抹了把自己的平头,长叹口气:“说实话,搞纪检才是我的强项,就算是石头缝里的腐败份子,我也有信心能给他挖出来。但是搞经济,唉,这就是让林黛玉抡板斧——强人所难啊!”马文华知道自己这趟江州之行的使命,既然京城点将点到自己头上了,没有推三阻四的道理,再难也要硬着头皮上。为此在来江州前,还特意去拜访了几位高校内的著名经济学者,让那些在讲台上纵横捭阖的学者们给江州开了诸多药方。可是等真的来了江州,他才发现学者们开出的药方一个都不管用,不是不合时宜就是完全没有施展的条件。他也很清楚,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京城的老人们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和风险的,一个不懂经济的人能带着江州突出重围吗?他甚至有时候觉得,这或许也是京城老爷子们的一次试验,在国内主要矛盾发生变化的前提下,后GDP时代,什么样的人才是一员合格的封疆大吏。

魏玮才担任市委大秘不久,对于这位新书记的思路和风格还没有完全摸透,这种清况下,书记在自嘲,他也不敢贸然开口,万一说错了话降低了印象分,那么之前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也就要毁于一旦了。与其说错话,还不如不说话,这样宁可给书记留下一个谨小慎微的印象,也不要让书记觉得自己太过于轻率鲁莽。

马文华隔湖眺望这片工业园的时候,魏玮也在看。他其实就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对于前任书记石明强行合并六镇成立工业园理念他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江州官场有多乱,别人不知道,他一个笔杆子出身的人能不清楚?抓了石明和黄仁义,只能让那些人从明里的嚣张跋扈变为暗地里的作恶多端。纵使新来的马书记有诸多的想法和理念,最后事情要靠谁来做?还不是那群乌烟瘴的人吗?但他不能告诉马文华,因为他也不清楚到底谁是魑魅魍魉,他更不能拉着马文华一起站在江州所有官员的对立面上,否则一旦马文华离开江北,他的日子会相当难受。

马文华手里拿着一本规划册,规划册的第一便是是几经修改后的工业园区的未来远景图,马文华对照着远景图上的规划设计,一点一点地,由南向北地看着这方陷入尴尬境地的土地。

李云道将车停在路边的时候,马文华正拿着笔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听到停车的声音,魏玮迎了上来:“李市长,书记在岸边。”马文华也看到刚刚下车的李云道,冲他招了招手,示意到岸边去。

走向湖堤的路上,魏玮本以为李云道会问些什么,却没料到他什么都没有问,甚至连开口都的欲望似乎都没有。最后还是魏玮主动开口,小声道:“李市长,马书记似乎在研究怎么将城东工业园起死回生。”

李云道点了点头,走向堤岸的时候,迎面便能看到湖东岸那处废墟一般的工业园:“魏处长,你觉得咱们这个城东工业园还能有一番作为吗?”

见李云道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给了自己,魏玮倒是想在这位同龄的领导面前表现一番:“得先留住那些离开的投资商,完全靠政府投入现在肯定不现实了,再不济还是要从外面拉来投资。”

李云道点头表示赞许,魏玮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马文华在老远就喊道:“云道市长,你看看,这就是我们江州的城东工业园,现在已经上外省媒体排的全国十大破产项目排行榜了。”马文华是个性格很直爽的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此时指着工业园,神情复杂,“就这个地方,市里已经砸进去接近百亿,说是说引进外来投资过千亿元,反正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一家正儿八经的企业在工业园里落户,倒是住宅用地卖出去不少,你看看,那些还在塔吊还在施工的,都是房地产项目的工地。就这样,已经有几家规模小一点的开发商停工跑路了,剩下的都是些大型的央企和国企,我还真佩服这些地产企业拿地的魄力,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敢花几个亿来拿地。”

李云道此时也走到岸边,与马文华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的塔吊,微笑道:“马书记,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他们既然来,就是冲着利润来的,没有利益的事情,打死他们都不会干的。到现在还有人在继续开工,这是好事,说明他们对咱们的工业园还是有信心的,跑了几家,也没什么,只要他们把土地款结清了,跑了就跑了,大不了再拍一次出去,就算已经预售了房子,也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找人接手,实在没人接手,咱们还可以安排国资委牵头组建一家本地的地产公司接着开发嘛。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抚养我长大的大师傅总说,问题总是与答案如影随行的。”

站在凄凉的沛公湖畔,马文华的心情原本是极为悲怆的,自己刚刚升副部级,就接到了这样一手烂牌,他一个纪委出身的干部,哪来的经济逻辑打到这样一副烂牌?但听李云道一番乐观的慷慨之词,倒是激起了马文华作为一个西北人的豪迈之情,顿时哈哈地爽朗笑道:“我来江州之前,有人告诉我,说你是个福将,现在来看,果然大差不差了。”

李云道这会儿反倒叹了口气:“方法的确比困难多,但也要一个一个地去解决。那些跑掉的投资商,有些是资金链不行了,这些跑了也就罢了,但还有一些,是被咱们江州的环境吓到了。其实雾霾不雾霾,倒也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因素,一到冬天,只要了黄河,哪处一、二线城市不是重度雾霾天?关键还是软环境啊!”李云道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穿着子弹的信封,递给马文华。

马文华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眉头紧皱:“有人寄给你的?”

“刘冈被两规的那天晚上,有人送到我的住处的。”李云道冷笑,“他们不但知道我的一举一动,连我刚刚从快捷酒店搬进公安局招待所都一清二楚,而且几乎是无所顾忌,在他们眼里,政府、公安,什么都不是,只有他们手中的刀和枪才是王道。”

马文华的眉心处出现了一个川字,这样远远看着这边的魏玮有些担心,不知道李副市长到底说了些什么,惹得书记这会儿表情都不太对了。

马文华几乎是咬牙切赤地挤出一句话:“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他们这么做是在找死!”

李云道笑了笑,接过马文华中的信封,重新放回制服的衣兜里:“这还只是对我的一个警告!我是谁?市公安局的局长,我背后还有好几千的江州公安干警,他们都敢这样直接威胁,那些外来的投资商呢?我听说江州本土也有家地产企业,跟一家外来的地产公司看中了同一块地,协商恐吓都无效,他们干脆那家地产公司的办事处砸了,负责人绑了吊在大运河里浸了半夜,第二天,那家实力不菲的地产公司就离开了江州。我听说只是其中一个小例子,我这几天翻了翻局里的卷宗,跟开泰集团有关的犯罪案件多达上千起,上千起啊,大多数私了,有些干脆不了了之,达到刑事级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找的是替罪羊。我听说,现在他们花了不少心思在收购工业园区的土地上,招拍挂他们没这个资金实力,就在别人拿下土地后用各种方法逼迫人家转让。起码有两、三家外地的私人地产企业已经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了江州。马书记,在你眼里,工业园区是片废墟,可在人家眼里,这可是一块实实在在的大肥肉!”

马文华不解:“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囤积那么多地干什么?”

李云道笑道:“既然政府班子都换了一茬了,工业园区肯定是要发展起来的,你也不得不佩服,他们这些人里面,一定是有眼光很深远的人从旁出谋划策。土地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既然我们知道出让土地来换取财政收入,等你把工业园区重建起来,他们也可以用低进高出的方式,赚取高额的差价利润,而且这里面几乎不用太多的成本,无非就是黑社会掠劫般的手法而已。他们这样子的玩法,实际上是在断江州的后路。投资商都是有圈子的,等哪一天全国所有的有钱人都知道江州是个土匪窝,别说是房地产公司了,就是连想跟这边企业做生意的,估计都没有几家。所以马书记,江州想要发展,咱们城东工业园想要翻身,就一定要先把附在江州老百姓身上的那些蚂蟥处理了,否则后果……”

李云道并不需要花什么大心思去说服马文华,因为来江州几个月,究竟江州是什么样子的,马文华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望着在雾霾中若隐若现的工业园,马文华叹了口气道:“要整顿就要彻底,万万不能让这些蚂蟥死灰复燃,否则万一哪一天我们俩离开了江州,丢给下一任和江州百姓的,就是一个比如今还要更难堪的烂摊子。云道副市长,我马某人不想一把年纪退了休,到时候还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进棺材。”

李云道半开玩笑地说道:“放心,我的心理素质还没好到可以承担一辈子骂名的程度。只是、接下来,我会花大心血来整顿江州市的社会治安,也许会触及到一些人的利益,反弹或许会出乎意料地强烈,马书记你可以做好心理准备!”

马文华拍了拍裤腿上尘土,笑道:“哪一次改革,不是前拦万阻,哪一次变化,不都有既得利益者的反弹。放心吧,只要江州会有一个更好的明天,你做些什么,我都不会去过问。对了,有个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李云道见他话锋一转,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只好怀着见招拆招的心思,笑道:“我能有啥意见,我肯定是全力配合好书记的工作。”

马文华似乎对李云道的这句表态很满意,笑着道:“昨天的常委会上,讨论关于如何重新激活工业园区的活力时,大家都有一致意见,应该放一个人下去挂帅,这样责任到人,管起来也方便。人选现在还没有定,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马文华意味深长地看着李云道,说到底,他是官场的老人,政客的那一套,他自然是要比年轻的李云道更加烂熟于心。

李云道苦笑,低头思量着得失,从马文华的笑,他也知道了其中的意思,挂帅的这个人,马文华应该是倾向于让李云道来担任了。

马文华接着道:“只是以副市长的身份兼一个党工委书记,具体干活下面有主任,还有四套班子。”

李云道哭笑不得:“文华书记,这是要给我套个眼罩,把我当骡子使啊!”

马文华摆摆手:“哪能当骡子使,顶多是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