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在办丧,徐嘉回门这日便穿得格外素净。
为全礼数,唐远也换了一身素袍。
他演技精湛,对上岳家人时面带笑容,谈吐间不忘表露对新婚妻子的关心。
徐夫人之前还高悬的心在看到唐远之后落了下来,暗赞唐氏不愧为书香门第,这胸襟眼界,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比拟的。
徐嘉全程沉默,只在唐远目光投过来的时候配合地扯出个笑容来。
婆家的事,她不想让母亲和兄长嫂嫂跟着担心。
夫妻二人去老太太棺木前上了香,紧跟着用席,之后唐远被徐恕叫走,徐夫人带着儿媳妇宋芳和闺女徐嘉去了后堂说话。
徐夫人问她这几日在婆家如何。
徐嘉说挺好,婆家人挺照拂她。
徐夫人忙着料理老太太的后事,压根没空让人私底下打探徐嘉的消息,不过见小两口伉俪情深的模样,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她不由得松口气。
宋芳却有些欲言又止。
她和徐嘉年龄相差不大,又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年,多少有些了解小姑子。
哪怕徐嘉掩盖的再好,好几处小细节也早已透露出这对夫妻在粉饰太平的事实。
看来,上次自己提议那事儿不能耽搁了,必须得尽快请三哥出面给她做个脸好让唐家人不敢小瞧了她。
宋芳这么想着,等唐远带着徐嘉离开后,很快叫来自己的婢女梅枝,让她去宋府走一趟。
梅枝到宋府的时候,宋巍正在给进宝组装神兵司那边刚送来的无攻击性小机关兽,准备给他当玩具。
听了梅枝的话,宋巍点头,“我知道了。”
他原本打算等唐老爷子回来再亲自登门,如今听小妹这语气,想来徐嘉在婆家的境况不是太好,他略一思忖,让梅枝去给宋芳回话,说不必忧心,柒宝的满月宴就快到了,届时会把唐远夫妻请来做客。
……
唐远陪着徐嘉回了趟娘家,可把小人儿唐咏给气坏了,瞅着徐嘉回来,他跑到芝兰院,站在院里大声嚷嚷,让徐嘉滚出去,不准待在他们家。
屋内,徐嘉正捧着本书打发时间,恍若未闻。
墨香站在一旁,听黑了脸,眼风频频看向无动于衷的徐嘉,终于忍不住出声,“小姐,少爷他未免也太……”
未免也太没教养了。
他是长房的孩子,小姐是二房嫡妻,即便他因为自幼丧父养在二爷膝下,又有什么资格让二奶奶滚出去?
而且,那小祖宗骂了半天,竟没一个下人敢站出来阻止,可见平日在府上都嚣张成了什么样子。
“无需理会。”徐嘉抬手将书翻了一页,语气淡淡。
墨香也很想不理会,可唐咏骂的实在太难听,也不知道书香门第出来的少爷,小小年纪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污秽之词,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姐,您再置之不理,该让院里的下人们看笑话了。”
徐嘉淡笑一声,“他不过才四岁,我就算出去了,能打他一顿还是骂他一顿?”
墨香道:“自然是不能打也不能骂,但好歹,把他送到夫人跟前吧,或者送去给二爷教训也行的呀!总不能教他就这么指着鼻子骂。”
徐嘉往窗外瞥了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等着我把他送去见夫人或者二爷?”
墨香惊呆了,“可他……他才四岁,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机?”
“四岁,正是拣话模仿的年纪。”徐嘉又翻了一页书,“只要教的人用些心思,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徐嘉这些话,墨香有些听不懂,“少爷自小养在二爷膝下,二爷总不至于教他这些吧?”
徐嘉摇头,“他只是没爹,不是父母双亡。”
言下之意,没了爹,还有娘。
墨香深吸口气,那位据说大爷一死就去外庄上为夫守节的大奶奶,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管天管地管到二房头上来?
她正待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哇哇大哭的声音,却是唐咏骂了半天没人理会,一气之下自己躺到地上,张开嘴巴使劲哭。
墨香捏紧拳头,小脸再次气得青黑,“他到底想做什么?”
徐嘉好笑道:“你要实在听不下去,找东西塞住耳朵便是,可千万别出去,否则就真有理说不清了。”
墨香心中愤愤,直为自家小姐叫屈,原先还以为唐家真是什么清贵知礼的书香门庭,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姑爷对小姐那态度,墨香不是没感觉出来,分明不喜。
既然不喜,当初又为何主动求娶?这家人,简直欺人太甚!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的高呼声,“不好了,少爷晕过去了!”
“快去请大夫!”
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唐咏送回房。
墨香气得直骂,“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骂人的时候不见他们出来,人一晕过去,数他们声音最大,外人不知,还以为小姐您真把咏少爷如何如何了。”
徐嘉放下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安静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消散。
一刻钟后,正院那边来人,正是乔氏的陪房婆子。
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对上徐嘉就没什么好颜色,抬着下巴,“二奶奶,请吧。”
墨香正欲开口,被徐嘉拦住,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起身跟着婆子去了正院。
唐咏本就是装晕,眼下躺在榻上不肯醒来,大夫正在给他探脉,乔氏和唐远焦急地坐在一旁。
见到徐嘉进来,唐远投向她的目光像带了刺,“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徐氏,你到底要把这个家闹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徐嘉寻个位置坐了,这才抬眼对上唐远的视线,“咏少爷这会儿正在昏迷,二爷是听谁说的我对他下了手?”
“不是你还能有谁?”乔氏怒不可遏,“咏儿才四岁,就算做错了什么,你一个当婶母的长辈,难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徐嘉笑了,“满打满算,我入这个家统共也才不到十天,短短数日,我不可能把唐家规矩都学全,所以不知道长房子嗣跑去骂二房嫡妻,让二房嫡妻滚是唐家规矩,不知道他自己骂人骂到晕过去,被骂者要承担责任,我若早知道,肯定会提前把他赶出来,母亲为人婆母当家做主,总不至于不体谅新妇不知者无罪,总不至于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乔氏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远深深拧眉,“徐氏,你少强词夺理!”
徐嘉并不怕他,“咏少爷自己都没发话,我一进来二爷就说我对他动了手,这难道不是强词夺理欲加之罪?”
不等唐远发话,她又继续道:“不过,晕一晕也好。”
“什么?”唐远眉心又多了几条皱痕。
徐嘉看向榻上装晕的唐咏,“要不是他晕这回,我还不知道一个出自文豪世家的四岁孩子出口竟是污秽之词,到底是有人故意教他这么说,还是说他没学好?”
没学好,不就是暗指没教养?
唐咏跑去芝兰院骂徐嘉的事儿,已经有人跟唐远说了。
他是真没想到侄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先前因为担心侄子病情,气恼之下对徐嘉的态度难免过激了些,如今冷静下来,心中生出几分悔意。
刚要开口,听得徐嘉又道:“宋司丞府上那位小少爷,跟咏少爷一样,今年四岁,我尚未出阁时见过他几次,小小年纪就聪慧异常,且不说他四岁已经识文断字,最起码,我从未听他吐过一个骂人的脏字,我私以为,文豪世家的少爷不会比起步晚的宋家差,如今看来,竟是我会错意了吗?”
唐远闻言,面上露出羞耻之色。
徐嘉所说的宋司丞,正是将军府的舅爷宋巍,宋巍乃光熹帝荣登大宝以来最为信任的一位臣子,其长子宋皓,年仅十四岁就已经摘了解元,哪怕是年仅四岁的次子,在圈子里也有着“早慧”的美名。
徐嘉拿宋巍来压人,唐远半个字都驳不回去。
徐嘉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张双红请帖,“这是宋司丞府上的满月宴请帖,去不去,二爷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