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不到一刻钟,已经被连损两回,而且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句比一句更毒。
郝运险些气出内伤。
可有一点,宋巍说到了他心坎上。
每次自己一接近宋巍想干点啥,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变故,然后最终倒霉的就成了他。
邪门儿,真邪门儿了!
这种尴尬时刻,适合转移话题,“那窑姐儿的事……”
宋巍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郝兄都说了自己是遭人陷害,那想来背后另有其人,自然是让府尹大人继续调查,查到真相水落石出为止。”
郝运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替宋巍惋惜什么,“要想在京城立足,就得先学会做人,宋兄刚来京城便得罪了大人物惹得人不惜设局害你,其实也不能把过错全往人身上推,宋兄不妨自我检讨一下……对不起啊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但我能跟你讲这些肺腑之言,就说明我是真拿你当朋友,为了你好,不想你今后重蹈覆辙……嗯,宋兄的性子有时候太轴了些,你要想在官场混得开,左右逢源是少不了的,多少还得懂变通。
这次的事儿,真不能全怪别人,宋兄好好琢磨琢磨吧,继续查下去,对你未必就有好处。”
宋巍听罢,并没有露出郝运期待中的黑脸,拎起茶壶续茶,面色是一贯的风轻云淡,语调也缓稳,不紧不慢,“我险些忘了,郝兄落到三甲,没机会进翰林院见识见识,所以不知道翰林官们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
对不住,我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我真是为了郝兄你的前程着想,翰林院虽然是个清水衙门,我目前的官职也不高,不过只要能熬出资历,将来有的是机会入内阁。
你就不一样了,同进士出身,在京城本来就很难立足,如今还成了看人脸色讨生活的倒插门女婿。
知情的,都道你用情至深,为了苏家姑娘不惜入赘,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其实想想,也不怪外头人会那么猜测,毕竟你都为情入赘了,丞相岳父也没给安排个像样的差事。
饶是郝兄脑子再活泛、会左右逢源会做人,似乎也无用武之地呢!”
……
郝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只知道站在外面仰头看着宋家门楣上题了“探花及第”四个大字的匾额时,很想放把火直接连人带房子全烧了。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憋着一肚子火回到丞相府。
苏瑜见他那样,少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郝运打从认识宋巍以来,今日还是头一回听他说了那么多话,竟然字字句句都往他心窝子上戳。
本来就已经够让人恼火的了,回到家还得受个女人的气,郝运一时没忍住,扬起手就甩了苏瑜一个大耳刮子。
苏瑜被他打得七荤八素,人没站稳往后倒,整个屋里只剩簪子落地的声音。
她起初有点懵,反应过来发了狠,直接抄起果盘里的匕首朝着郝运刺来。
若非闪躲得快,郝运丝毫不怀疑苏瑜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场要他命。
等彻底清醒,郝运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有些后悔刚刚不该那么对苏瑜。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想办法制止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只能趁机将苏瑜按翻在地上,夺过她攥紧的匕首,语气尽量放缓放柔,“我方才一时失手,娘子若是觉得不解气,你打回来就是了,咱们是结发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兴动刀子的,否则要让你娘知道了,她得多伤心?”
自从认了亲,苏瑜生母邱姨娘就被相爷彻底遗忘,以至忧郁成疾。
她有时候甚至在想,她娘为什么要来丞相府认这个亲,又不是之前的日子过不下去,认了亲,她没了自由不说,还成了府上身份最尴尬的存在——年龄最大,却只有一个四少爷承认她是大姐姐,其他的,不管嫡出还是庶出,全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要不是为了她娘,她早就不想待在这糟心地方了!
拉回思绪,苏瑜怒红着双眼瞪向郝运,“从我身上滚开!”
“那你先答应我,不许再动刀子。”
郝运不怕她不要脸,就怕她不要命。
苏瑜先前的举动已经让他意识到,但凡触到她底线,她是能豁出一切玩儿命的。
这个女人,狠起来的时候是真狠!
看她逐渐恢复平静,郝运慢慢把人松开,还没等说句话,苏瑜抬手就狠狠甩他一个耳光。
郝运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短暂的沉默过后,唇边缓缓勾出笑容来,“解气没?”
“犯贱!”
苏瑜弯腰捡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簪子,撂下俩字直接摔门走人。
郝运让下人打了水,铜盆里,映出他红肿的半边脸,以及那双满是怨愤与不甘的眼睛。
——
京城的春雨时节,寒风入骨。
马车半道上坏了,林伯没能在夫人下学之前赶到鸿文馆。
温婉走出大门的时候没见着林伯,想着可能是因为下雨有所耽搁,她没带伞,便没急着走,站在大门处避雨,有些冷,她忍不住伸手抱着双肩。
外头雨雾绵绵,三丈开外已经很难看清周围物事。
温婉只隐约见到有个撑油纸伞的身影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隔得远,朦朦胧胧的,瞧着像幅泼墨画。
待走近了,温婉发现对方是个少年郎,白皙的皮肤,流畅的轮廓,如画的眉眼。
一举一动间流露出来的,是高门世家的儒雅与矜贵。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双眼睛生得很是漂亮,眼尾微微上挑,不说话的时候也似带着笑意。
只不过,温婉觉得他见到自己的时候,似乎有些紧张。
“这么晚了,姑娘为何一人在此?”
少年开口,端得是一把好嗓子,入耳清醇。
感觉到对方没恶意,温婉礼貌地冲他笑笑,“我在等人。”
她一笑,少年的眼神便有些恍惚,若是细看,能瞧出些许痴迷来。
只不过面对陌生人,温婉没有盯着人家眼睛看的习惯。
少年往前两步,语气较之先前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我见姑娘没带伞,若是不介意,我这把借给你。”
“不用,我很快就能走了。”温婉直接拒绝。
“姑娘可是怕污了名声?”少年忽然笑起来,“这伞上没有任何标识,你拿回去,倘若不需要了,直管丢弃,无需介怀是谁送的。”
温婉正在琢磨怎么回他的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车轱辘碾压过青石地板的声音。
一定是林伯来了。
温婉心下一喜。
马车在鸿文馆大门外停下,有人撩帘出来,修长的手,笔挺的身影,撑开伞往那一站,哪怕隔着雨雾看不清,温婉也能猜出来是谁。
她没想到相公会在雨天来,心中甜蜜的同时,又有些忐忑会暴露。
宋巍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温婉身旁站着一个陌生少年,少年手中的伞就快遮到温婉头顶。
他止了脚步,没再继续,目光落在温婉身上,语气平稳,“马车在半道上出了点故障,等好久了吧?”
温婉笑着摇摇头,“还好。”
少年疑惑地看了眼宋巍,又看向温婉,忍不住问,“这位是……?”
温婉心虚道:“我家人。”
少年心想,他心尖上的姑娘还没成亲,所谓的家人,要么是哥哥,要么是长辈。
瞧对方的模样,应该比小姑娘年长很多。
他上前,礼貌地打招呼,“您是这位姑娘的叔叔吧?”
宋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含笑看他。
成年人的目光,有着直达人内心的沉稳和通透,仿佛任何谎言在他跟前都难以遮掩过去。
少年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握着伞柄的手指蜷了蜷。
他低下头,解释道:“我只是见这位姑娘一个人站在鸿文馆大门外,又见她没带伞,想借伞给她,不过现在好了,既然有您来接,那她也能平安回去了。”
说到后面,竟是愉悦的腔调。
仿佛温婉能平安归家对他而言是件相当值得高兴的事儿。
宋巍唇角微勾,“我替这丫头谢过你一番好意。”
少年的心情似乎越发的好,忙笑着回话,“不客气的,我相信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
说着,想到什么,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尧启,在家行四,叔叔叫我尧启或者小四都行。”
宋巍嗯一声,“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苏尧启俊脸上有些热,看向一旁的温婉,发现小姑娘似乎也在害羞,面颊上有可疑的红晕。
少年心潮澎湃,低声对她说了句:“那我走了。”
目送着苏尧启走远,温婉回过神来,手腕被男人带着暖意的大掌轻轻握住,将她带到伞底下。
上车后,温婉直接靠到男人肩头,笑着问他,“情敌出现了,你都不醋吗?”
宋巍将一早准备好的披风拿过来给她披上,又伸手拨了拨她被细雨沾湿的发丝,这才重新将人圈入怀,缓声说:“有人倾慕你,说明我眼光不错,吃什么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