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新式梅花衣香和内府香衣香牌都是下品香,不过梅花衣香,娘在去岁调整了方子,现在的新货比原本的那种留香时间长了一倍还有余。”兰麝在房里边合香边回答李作尘的问题。她制香时候心无旁骛,加上深信李作尘,所以根本没想过为什么李作尘会在回房后,盯着这两种香问东问西。
“咱家常送人香品么?”李作尘又问。
“常送的。”兰麝取出腊茶末,先用沸水泡过后,澄出茶水来调麝香。随后按次序加入沉香、丁香、郁金、以及另一份干腊茶末。等把这些材料调匀后,又加入上好的白蜜。
她把调好的香收入沙瓶中,等窖藏后,便可以拿出来熏烧。这是她特意做给朱璃的韩魏公浓梅香,上次兰桂拿走的应该用的差不多了,等这批做出来,正好让兰桂送过去。
“所有的客人都送?不管买多少?常客散客都送?”李作尘刨根问底,兰麝好奇的看了看他,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的,但依旧老老实实的点头回答。
“大概是都送的。寻常散客来了,下面的伙计也会多送一到两样儿新方子的香,或者看人家买什么,额外多给一点。常年走动的香贩送的多一些,京里来人要香的时候也会送些。”
“京里来人是应该的,那不叫送,叫孝敬。”李作尘用鼻子长出口气,兰家不该给的瞎给,正经该孝敬的反倒仔细上了。
“孝敬?”兰麝皱眉,“他买我卖,银货两讫,送的是人情,不送也是本分,为什么要孝敬他们?”
“算了,你不懂这些。”李作尘不打算跟兰麝争辩,也不打算教导兰麝这事儿。女人家终归是目光短浅,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知把握,明明皇家经常来采办香料,她们居然不争取成为正经皇商,反而死守在梅城县里做平常生意。
不过不要紧,反正兰家铺子以后是他的,到时候他必然要改掉这些毛病,还要跟京里来人好好应酬,好把这铺子开到京里,就跟那些皇商大户一样,在京里生活做生意。
自己确实是不懂。兰麝不以为意,做完这份儿香就起身去洗手,打算再做一料别的。
“麝儿,等下。”李作尘收回思绪重新拿起笔来,“娘今日说送人那两种香各自售价多少?成本多少银子?你做那个什么莲什么散的,每一份大概要花费多少?送人的话一次送多少?还有用的珍珠末从哪儿采办?花费几许?”
兰麝只能暂时放下原本的做香打算,一样样儿给李作尘讲解。
这兰家香铺不大,但每日流动的银钱却是李作尘想都没敢想过的大数字。而且兰家不赊账,不管是宫中用还是寻常人家来买,都是银货两讫。
“那家里的银子,是买田产,还是白收着?”李作尘又问道。
“不知道。”兰麝老老实实的摇头,李作尘问的这个,她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你都不知道?”李作尘眉头紧皱,若是连兰麝都不知道,那足见兰夫人为人有多谨慎小心。
“所以咱家现在,只有这一处买卖,是吧?”李作尘再次确认。
“这都忙不过来了。”兰麝认真的说,“娘总说,好在这香,本不是寻常人家常用的必需品,要不然家里老小齐上阵,也得活活累死。”
李作尘点头不语,兰家上品香不假手他人,所以产量必然是不高的。
“现在是年下,来采办香的人多。等忙过这一阵,就可以歇歇了。”兰麝以为李作尘突然不出声是怕辛苦,所以赶忙安抚。
“宫中用的,是每年来才搬一次?还是按季节来?”
“按季节,但偶尔宫里的娘娘、公主临时想起什么来了,就会临时来人让我们准备。”
兰麝本还想给李作尘念叨一下今年宫里来了几次人,都要了什么香。
但李作尘摆摆手,明显是不感兴趣。
他现在在心里筹谋的,可不再是兰家的产业这么点儿东西了。他从兰麝的话里知道了更多,野心,也更大了些。
宫中的娘娘,乃是皇上枕边人。
应酬好了她们,日后,不愁没有自己的前程。
原本打算做个皇商,现在看来,只要自己运筹得当,升官加爵,也是指日可待的。
李作尘在哪儿天马行空的想着日后的“好事”,兰麝见他不问了,就起身洗手,继续作香。
她在给朱璃做各种梅花香的同时,还做了一份加重玄参份量的僧惠深温香,这是她给聂娘预备的。
“三郎。”兰麝把东西收拾好,笑吟吟的看着李作尘。
“娘平日里,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兰麝知道家里一直派人在打听聂娘的消息,她也早就让人准备下了常用的以上被褥,只等找到,便接过来好好奉养。
“啊?”李作尘茫然的看向兰麝,“娘的喜好你怎么问我?”他才来兰家多久?怎么会知道兰夫人的喜好?不过兰麝倒是提醒了他,他从今日起,得多逢迎兰夫人。
“上次咱们去泰福楼,你只给祖母买了杏仁茶,怎么没给娘买东西?”
兰麝让他问的一愣,她还来不及告诉李作尘,自己刚说的不是家里的娘,是在外面流落不知身材何处的娘,但李作尘拉起她得手,十分温柔的对她说,爹新丧,娘心里一定难受,不如他俩一起去厨房亲手给娘做点药膳汤水的送过去,这样既能让娘宽心,又能调理娘的身体。
此刻,在姑爷眼中伤心难受的兰夫人,正松散头发,高跷双脚,边喝酒啃鸭掌,边看话本小说。
金枝明知劝了无用,但又实在看不下去兰夫人这懒散的样子,因此和声和气的端来一碗参茶,想劝劝主子。
她还没等走到兰夫人身边,兰夫人自己就放下了话本。
“金枝。”兰夫人兴冲冲的招了招手,“你去拿个棋盘来,陪我下会儿棋。”
得。
金枝翻着白眼儿放下手中参茶,转身去找棋盘。她刚才还以为夫人终于稳当下来,现在看,只是看书看累了眼睛,打算换别的消遣。
兰老爷年少时,最喜欢看兰夫人梳云髻。兰夫人头发虽然多,但细软蓬松,梳云髻不容易。当年为了兰老爷欢喜,她每日早起都用刨花胶梳头,一天下来不但头皮发痒,脖子也会又酸又疼。兰蜜出生后,兰夫人已经不怎么理会兰老爷了,但她在房中还是不得自在。反倒是兰老爷“病死”后,她才仿佛出笼的鸟儿,能随着性子尽情舒展。
豆娘说兰桂淘气的跟她当年一样,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深以为然。兰麝过于老实,兰蜜又太精明。三个女儿中,唯有看起来猴精实际上心胸最为开阔的兰桂像她。所以平日里兰夫人虽然也管兰桂,但并不曾多加拘束。
有时候,兰夫人夜半睡不着的时候会想着,若是自己也有姐妹,是不是也可以向桂儿一样,仗着有人撑家便任性妄为?
桂儿的命比她好,有麝儿这个当姐姐的撑着家业。而自己孑然一身,要奉养母亲养育儿女,要撑住兰家,还要在兰老爷活着的时候,每日小心应对。
眼下,她算是解脱了大半。只等兰麝能执掌家业的时候,她便可卸下彻底卸下身上的担子了。
“金枝。”兰夫人闲闲落下一子,她手托着下巴,眼睛虽然看着棋盘,但心思根本没在棋上。
“夫人有什么吩咐?”虽然刚才夫人让自己坐了,但金枝觉着不合规矩,所以只敢搭着塌边儿,欠身坐着。
“你说,等以后,我搬到义庄去跟豆娘住,如何?”
“咳咳咳咳咳咳。”金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满脸惊惧的看着兰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在兰夫人也不是真的问她,金枝没回,兰夫人自己叹了口气。
“我估摸豆娘不能愿意,她准得嫌我干活儿不利索。”
金枝正想开口劝夫人几句,兰麝和李作尘又说有笑的走进来,吓得她赶忙拨乱了棋盘,把话本小说塞进枕头下,又匆忙撤下食盒用脚踢进床里。
兰夫人本就散着头发,现在兰麝他俩进来了,她索性抓过块儿帕子蒙在脸上,做出一副悲痛模样,还假模假式的哭了两声。
“娘。”李作尘见兰夫人这样,不好凑的太紧,于是站立在里间屋门口,恭敬行礼,“我跟麝儿做了些汤水给您。还望你保养身子,别太伤心。”
“好,娘知道你们孝顺。”兰夫人在手帕下揉红了眼睛,她把手帕拿下来,金枝赶忙端过兰麝捧着的天麻鸽子汤。
“孝顺娘是应该的。”李作尘微笑着,他挽起袖子走上来,亲手给兰夫人舀汤。
“您身子好了,我们做儿女的,心里才踏实。”
车夫娘子送来的那几副汤药喝下去,了缘虽然不再烧了,但不知是否因为当时正逢月信,所以添了下红的毛病。只是她平日衣裳尚且不够穿,哪儿来的多余布料做“陈妈妈”?
她先是用灶下的草木灰坚持了两日,实在坚持不住了,只能忍着耻,去向主持讨要布料。
“阿弥托佛。”主持双手合掌念佛,“你且先回去,我待会儿让人送给你。”
了缘千恩万谢的走了,主持叫来负责庙里柴米等用度的女尼来,让她找块儿布料给了缘送过去。
“佛门清净地,不可让她污了。”
“了缘。”那女尼拿了块儿布料,也不加遮掩,就那么大大剌剌的在手里提着,直接扔到了了缘面前,“这是主持让我给你送来的,做‘陈妈妈’用。”
她声音大,引来了不少女尼围观嘲笑。
“这把年纪了,还要这个?”
“人老心不老,所以还要用。不像咱们整日念佛清心寡欲的,早早就断了这个。”
了缘低头沉默不语,女子月事本就脏污,她自己尚且觉着污秽难忍,也不怪这些人调侃自己。
见她老实,那些女尼便觉着无趣。她们四散走开,了缘自己拿起那块儿布料,反身回柴房去收拾。
她心里隐隐觉着此次下红的事儿不好,但现在这种环境,也只能忍下去。年关将至,她已经打好注意,要趁着年初一香客们来抢头柱香的混乱时候跑出去,远远的离开这个“慈悲的,佛门清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