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桂儿她爹的棺材有什么稀奇的,难不成勾了你的魂儿?”回到胭脂苑后,朱璃越想越不对,她把躺在床上睡觉的李疏拉起来,劈头盖脸的问。
李疏从刚才到现在都没顾得上编瞎话,实话又不能说,因此被朱璃问的哑口无言。
“真钩魂儿了?”朱璃瞪大了眼睛,她原来在家的时候,听奶妈子讲过鬼故事。等到了胭脂苑,因为这里屈死的姑娘多,姑娘们夜里疑神疑鬼的,白日无事便讲这些做消遣。她又听了不少冤魂夜哭,厉鬼索命还有什么女鬼棺中产子的传说。现在见李疏这样,她以为李疏真的招了邪祟,赶忙脱下自己的钉珠绣花鞋,打算按照听来的法子,用裹脚布抽打李疏。她还打算万一这裹脚布没用,就去借别的姑娘的“陈妈妈”。听说鬼怕脏污之物,所以“陈妈妈”一定灵。
“你干什么?”李疏跳了起来,青天白日的,朱璃脱什么鞋?
“你是谁?缠着他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兰桂的爹?对不对?”朱璃小心谨慎的退到桌子后面,手上还抓着个茶壶,显然是打算发现不好,就用茶壶砸李疏。
“你这话别让兰桂听见,不然她饶不了你。”李疏没好气的翻了朱璃一眼,哪儿跟哪儿啊这是。
朱璃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没招鬼。
李疏不等她再问,把临时编好的瞎话说了出来。
“我是看他家那棺材觉着眼熟,刚想起来,我小时候家里死人,用的也是这种木头。”
朱璃望天翻了个白眼儿,坐下给自己倒茶喝。
这人真是脑子有问题,棺材还不都是那样儿?不是这样儿木头就是那样儿木头,总不会谁家能打个金的。
自己今日闻见的,就是不负!
打发朱璃回房后,李疏锁好房门,再一次回味今日闻见的淡淡香气。他很肯定,从兰老爷棺材传来的味儿,就是不负香。
可他想不明白,兰家从不外传的神秘香品自己家人不用,怎么反倒放在了棺材里?莫非这不负,是兰家用来做陪葬品的?
想到这儿,再想起自己在京城时为了研究不负的成分,又是泡水品尝,又是贴着鼻子嗅闻。李疏不由得喉头作痒,再一次开始干呕。
他开始怀疑这不负是不是跟自己八字不合,怎么每次觉着有了头绪线索,就得吐呢?
可等忍过这一阵恶心,李疏开始计划如何拿到不负香的时候,又冲到净室马桶边开始呕吐,还边吐边抽自己嘴巴。
现如今看这种情形,想拿到不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挖开兰老爷的坟墓,摸走棺材里的不负香。
自己与兰桂相识虽然半是阴差阳错,半是自己设计,但两人现在已经是知交好友。挖好友父亲的坟,自己可真他娘的不是人!
兰家的祖坟距离义庄不远,几代兰家人都埋在哪儿,只是从不夫妻合葬,而是分为东西两片地方,男入西,女葬东。
坟坑已经挖好,按照梅城这边儿的规矩,该由儿子先下进坟坑,在四角埋入铜钱,以保佑死去的人在那边儿的世界里不缺钱用。
李作尘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走到兰夫人身边,轻声询问是否要自己代劳。
兰夫人摇了摇头,兰麝在一边儿已经挽起了袖子,她在瑞珠等几个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近坟坑里,自己蹲下身子挖开泥土,埋下了四枚铜钱。
“虽然麝儿不是儿子,可也是他的亲生骨血。”兰夫人声音幽幽而起,听得李作尘打了个冷颤。
“女儿一样可以给他送终,不是么?”
“是。”李作尘敷衍的回答,但在他看来,女儿送终乃是无奈之举,兰老爷无子送终的境遇十分悲凉。
棺材下葬之时,兰麝又痛哭了一场。
兰桂兰蜜还是跟在后面瞎糊弄,因为没有外人在,连戏都懒得再演的兰夫人站在那儿默默的看着,只等封上了最后一锨土,她才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回去吧。”她弯腰扶起了兰麝,用手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十分温柔的说道,“别再哭了,你爹受不住。”
怕母亲伤心的兰麝勉强止住哭泣,她一手扶着兰夫人,另一手拉着兰桂,兰蜜自己扯着姐姐的腰带,母女四人慢慢走回到车上,看背影悲悲切切,若是看正面或者听见她们说话便会知道,几人中只有兰麝一个人在伤心。
“太累人了。”兰桂低声絮叨,兰蜜用力点头。
“丧礼就这样,这还没完呢。”兰夫人抿了抿自己的鬓角,抬手捏了把兰桂的耳垂,“三天,七天,而后三七五七,百日周年,都是要来烧纸祭拜的。”
“啊?”兰桂在自家没经历过这个,别人家的丧事她也没看过,所以不知道还有这许多的啰嗦。
“不是,娘,咱一次给爹烧足了不成么?怕爹拿不了的话,再给爹烧几辆车呗。”兰桂自以为聪明的出着主意。
兰麝虽然也不懂规矩,但觉着不妥,所以嗔怪的瞪了兰桂一眼。
兰蜜倒是觉着这个办法十分好,这里又冷又无聊,她可不想再来了。
“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好。”兰夫人坐在车上,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然,容易被人褒贬。”也会引人怀疑。
李作尘上车前,回头望了望那片埋着兰家男人的坟地。他内心满是悲凉,同时也暗下决心,自己将来,一定不能重复这些男人的悲剧。
“怪你们自己无用。”李作尘在心里默念,“若是脑子聪明些,再用用手段,怎会一辈子被女人死死的压着,到死都不得翻身。”
柴房里,土墙上的印子多了一道儿,那是了缘用来记录自己病了几日的。
就在兰麝和李作尘去拜佛的那天晚上,连冻带惊的了缘发起了高热。她自己挣扎着从土炕上爬起来,狠狠心舀了一大块儿猪油,用热水冲成汤,又拿出珍藏的猪油渣,就着那油汤吃了大半。等脑门微微发汗了,她就爬上床,把能找到的御寒之物翻出来裹在了自己身上,原本精打细算使用的那点子焦炭也都升起来。饶是这样,她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仍然觉着头晕目弦,在井边打水的时候险些掉进了井里。
“你这样儿可不成。”来看她的车夫娘子急的直转圈儿,“身子骨本就不好,又生了病,可不能硬挺着。”
“没事。”了缘拿过身边的那破了口的粗瓷碗,仰头灌进了半碗凉水。她此时烧的双眼发红,口唇干裂,脸色白的像纸人一样,看不出一点儿血色。
“再有两天,就会好了。”
“依我说,不如我今日去告诉你儿子,让他来想法子接你走。现在他在兰家过富贵日子,你在这儿苦打苦熬的,何必呢?”
车夫娘子好言相劝,但了缘就是咬着牙摇头,不肯她去。
“你若还记得当日我对你那一点好处,就听我的,别去搅扰三郎。”
车夫娘子转身就走,晚上山门关闭前,又打着遗落东西的借口回来了。她给了缘抓了几副药,还送来了两个鸡蛋,和半包红糖。
女尼们要闭锁山门了,车夫娘子也不敢多留,她把东西一股脑的扔到了柴房土炕上。没搭理了缘一声接一声的谢谢,径自出了门。
可她心里终归有气,气了缘的隐忍,气这庙里女尼的狠心,更气李作尘自己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管亲娘在这儿受苦。
她并不知道李作尘已经在想方设法的打听消息,也不知道兰家花了多少银子,又派了多少人手在打探。因此满肚子是气又替聂娘不值的她,在柴房边儿上捡走了那把猪鬃刷子,又在家琢磨了两日,这才让自己丈夫送到兰家去,为的是提醒李作尘他娘还在受苦,希望李作尘能早点儿想法子把聂娘接走好好奉养。
而对于一切全然不知的李作尘因为多思多虑把这当做了李家对他的羞辱,也因此,错失了搭救聂娘的机会。
人死后三天,要烧纸祭奠。
而后是头七,三七、五七、直至百日和周年。
李疏把自己关在房里细细盘算,今日兰老爷刚入土,所以虽然天气寒冷,但翻开的土不会马上冻实,今晚若是去挖坟,能省下不少力气。
可他转念又想到一般人家新下葬的坟地都会留人看守,兰家不是小门小户,若是祖坟那边儿有守坟人可就不好办了。
思前想后,李疏还是决定去看看。
他已经在心里打好了注意,若是今晚可以得手,那么自己拿了不负香后,便马上离开梅城回京。在他心里,已经不想给肃亲王找兰家不负香的配制方法了。那是兰家世代不传之秘,他不想对不住兰桂。
但兰老爷对兰桂不怎么好他是知道的,所以挖了兰老爷得坟,他没有太多的愧疚心理。
而且只要找到不负香,自己回京复命的时候,就可以告诉王爷,说这香是兰家用来给死人随葬的,没那么多传说中的好处。到时候王爷死了心,不会再纠缠兰家,兰家能保住平安,自己也能完成使命,脱去太医身份,做个浪迹江湖的侠士。
“别怪我没意气,不够朋友。”李疏穿好夜行衣,打开窗户爬出去,嘴里念念有词。
“我领了命,不能不办差。”
“再说了,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等我开始浪迹江湖了,我一定再回来这儿当面给你赔不是,大不了,大不了让你打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