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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李作尘在兰家盼着兰家人打听来的消息,可玉娘和老夫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眼下聂娘音讯全无,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说什么的都有,但没有一条是准的。

有人说是找了人牙子发卖了,有人说是关在李府的密室里,还有人跟媒婆说的一样,说是被李夫人投了井,倒是也有人说是送到了庄子里,只是具体在什么地方,还不清楚。

老夫人头疼不已,她私下找来兰麝,问她的主意。兰麝先心疼的哭了一场,随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下权衡,兰麝决定先不跟李作尘讲,等有了确实的消息再说出来,那时候不管是活是死,大家凑一起合计个办法,免得李作尘现在干着急。

正好兰夫人给她的假也到了日子,歇了好些日子的兰麝开始忙活起铺子里的生意来,她早起出门傍晚才归,也没多少时间跟李作尘聊天说话。

这事儿,也就拖了下去。

而聂娘,也就是了缘,她那边的日子,近来倒是好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觉着了缘发了疯,也可能是因为刚舍了三日粥觉着疲累,在回到庙里后,那些女尼们开始无视了缘,每日分派了活计给她就不再搭理,给她留的饭菜虽然还是剩的,但也在没让她在马桶里吃过东西。

仗着那车夫给的獾油和伤药,了然的手总算没感染。她把线一点点拆了下来,白天做活儿的时候只能忍着,晚上回了柴房,便上了药再用干净的破布包裹好,两日之后,伤口生了肉芽,渐渐有了些愈合的意思。

只是红糖老姜还没用上,她那柴房别说炭炉,就连个水壶都没有,平日里喝水用的是个破了口的粗瓷碗,喝的也是白日从井里打上来存好的生水,根本没法子熬煮红糖和老姜。

了缘谋算了好久,她打算半夜里趁着女尼们熟睡的时候,去厨房里偷偷煮姜汤,但连着两日她干完活儿上完药倒头就睡,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那车夫的娘子找了个由头,来庙里上香了。

观音庙以求子灵而声名远播,那车夫的娘子今年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腰身粗壮,下身浑圆比你,一看就是生养过的。但她很聪明,并非自己来上香,而是拉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媳妇儿,说是自己的大儿媳,成婚半年还没动静,要来上香求子。

庙里的女尼对待有钱人自然是一幅阿谀奉承的嘴脸,但对待这种诚心求子的,也不会放过。

有女尼哄着让车夫娘子打表升疏,又说还要请一幅观音画像回家供奉,这样才能灵验。

“那是我请,还是她请?是我来打表生疏,还是她来?”车夫娘子装作浑然不解的样子,缠住那女尼问个不休。

“这,最好是都来,她求麟儿,您求香火,两个人一起更显心诚,也自然更灵验些。”女尼脑子转的飞快,能赚两份钱,绝不肯只赚一份。

“倒是也行。”车夫娘子摸出荷包来,女尼眼看着她已经摸出了碎银子,却又收了回去。

“不对不对。”车夫娘子连连摇头,“若是菩萨听错了,把那麟儿送进我肚子里可怎么办?我这把年纪了,可不想再受那辛苦,还是让她自己来吧。”

两只到手的鸭子飞了一只,女尼瞬间垮下脸,对车夫娘子的态度,也就不耐烦了许多。

“这灵不灵的全凭人嘴两张皮,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你跟着师傅去,先打表生疏,若是这次果然有了,咱们再请一张送子娘娘回去供奉。若是不灵,下次就不来了,可不能上两次当。”车夫娘子眨了眨眼睛,话是冲着自己儿媳妇儿说的,但句句都往女尼脸上怼。

女尼口称阿弥托佛,要车夫娘子万不可在菩萨前说话造次,免得菩萨降罪。

可车夫娘子掐着腰,十分不屑的呸了一口。

“依我说,这菩萨都是大慈大悲的,能分辨善恶,绝不会因为听了不好听的话就降罪。再者说,有的人呢,是话不好听,可心善。有的人每日里嘴上好比抹了蜜,可背后做的脏事儿多了去了。菩萨要降罪,也会降罪这种人。那门口的护法,想必每日都要记着红黑帐,只等到了时候,就收拾恶人呢!”

女尼辩驳不过她,又顾忌身份,不好撕破脸跟她吵嚷。于是只能双手合十,敷衍着念了几句佛号,就带着那年轻媳妇儿往后面,去打表升疏了。

车夫娘子挎着个篮子,自己在庙里溜达。刚才她闹这一场有不少人都在看着,现在她走到哪儿人家都躲开,正好称了她的心思。

前后殿绕了两圈没见到想要见的人,车夫娘子皱了皱眉,这庙里的女尼们吃饭休息都在后殿左侧的跨院里,哪儿轻易不许外人去,她若是直眉瞪眼的往里闯,怕是会被人察觉。

好在此时天已过午,正是吃斋饭的时候。

又从远路来的客人来不及赶回家,就花些钱,留在庙里吃斋。车夫娘子拿出十几枚铜钱来,跟着人进了斋堂,乘了一碗粗斋捧在手里,来回转悠着,看起来像是在找地方坐。

因为没人爱搭理她,所以也没有女尼帮她找位置。

车夫娘子随便扒了两口就说肚子难受,放下碗扯住一个女尼的袖子,问人家茅房在哪儿?

“后殿哪儿有给施主准备的静室,施主自便就好。”女尼白眼儿都快翻出眼眶了,人正吃饭呢她问这个,真是讨厌。

“来不及了,走到哪儿我就得拉裤子。”车夫娘子捂着肚子皱着眉,“你们这儿没有么?”

“有有有,出门左转,往后走就有。”女尼捂住口鼻,生怕她真的拉出来。

车夫娘子急忙忙往后走,还顺手拿了一个女尼擦手用的布巾。

了缘刚干完了上午的活儿,这会儿是轮不到她吃饭的,她站起身双手撑着腰,来回活动着自己僵硬的腰背。

有人在她身后快步走来,随后站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颤颤巍巍的叫了声,“夫人。”

了缘匆忙转头,险些扭了腰。

车夫娘子挎着篮子,两眼饱含泪水。她先仔细打量了下了缘的脸,随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连叩了三个响头。

“你是?”了缘不敢上前,她往侧面挪了一步,不想直受人家的大礼。

好在车夫娘子本就是个性情中人,她也不等了缘请,自己抹着眼泪站起来,走到了缘面前,直接抓住了人家的手。

“夫人不记得我,可我记得夫人。当年若不是你帮了我,这会儿我和我那小儿子,怕是早化成灰了。”

“举手之劳而已。”了缘没想到车夫娘子真的来了,她一时间百般感慨,也开始落泪。自己当日过得虽说不好,但好歹还是李家的妾侍。李夫人要面子,出门舍粥的时候,总会给她找几件儿体面的衣裳穿。而此刻,自己衣着破烂,干的又是腌臜不堪的活儿,对比十年之前,不由得让人心酸。

“您这手,好些了吧。”车夫娘子捧着了缘的手仔细打量,她把自己的篮子拿过来,掀开上面的盖布,让了缘看里面的东西。

“我不敢多带,所以只先拿了这些。您先将就着用,我下次来再给您带。”

那篮子底放着焦炭,几个油纸包放在焦炭上,也不知道里面包的都是什么。

了缘此时的境地已经不容她推拒,她含着眼泪收下那东西,车夫娘子不敢多留,提着空篮子赶忙走了。

到晚间休息的时候。了缘关好门,把油纸包一一打开查看。那里面包着些红白伤药,还有自家炼制又冻好的猪油,切成片儿用蜂蜜腌制的老姜,和十几块儿指头肚大小的红糖。焦炭下面还埋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灌满了点灯用的煤油,外带一卷儿粗棉线,可以当灯芯使用。

想必,是车夫娘子打探了这儿的情况,才送来这些自己急需,又可以不用火便能入口的食物。

了缘含了片儿老姜,她小心翼翼的在屋子正中点燃了几块儿焦炭,等燃着了就坐在旁边取暖,顺便把自己的鞋袜放在旁边烘烤。

破旧的柴房只靠几块儿焦炭不足以温暖整个屋子,但对于现在饥寒交迫的了缘来说,已经很舒服了。她索性把破席子和铺盖都拖到地上,直接睡在了炭火边。

睡眼朦胧之际,了缘想起当日在李府时,每到冬日,缺少炭火的她只能在入睡时点个小小的炭盆。那时候三郎还小,冻得直往她怀里挤,娘俩就那么搂在一起互相取暖,不知不觉的,也就睡了。

“想必三郎现在不缺炭火了。”了缘迷蒙的笑了笑,自己吃些苦没什么,只要三郎过得好,就行。

今日兰麝回来的早些,她去祖母哪儿请安后,就急匆匆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为这两天她都没在家吃饭,李作尘今日也以为她不会来,所以也没等。

兰麝进门的时候,李作尘已经吃了半碗饭,正准备喝汤。

“先别喝。”兰麝笑着走上来,她左手背在伸手,右手因为怕自己手冰没敢碰李作尘,只是用手虚点了点李作尘的手背。

“你要?嘶~,怎么手这么冷。”李作尘笑着放下汤碗,他抓住兰麝的手,被冰的皱起了眉。

瑞珠从兰麝身后绕过来,手上捧着兰麝的手炉和兔皮手笼。

“小姐给您买了鸽子汤,在车上时候还好,下车了不放心我拿,非要自己提进来,可不手冷了么。”

“啰嗦什么?”兰麝红着脸,冲着瑞珠瞪眼睛,“放下东西吃你的饭去,这一天累得很,吃完了赶紧去歇着,今晚不用你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