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天又下起了雪,李作尘靠在软枕上,睁着两只眼睛望着窗外。
聂娘刚从屋子里出来,要去厨房里端鸡汤。
这会儿正是瑞珠和金枝交接的时候,屋子里点着醍醐,所以李作尘神志清醒了些许,至少能睁开眼睛。
就因为他睁开眼睛了,聂娘欢喜非常,以为他是有了好转的可能,这才欢天喜地的跑去厨房,要给他拿吃的。
“如何了?”瑞珠的手指在自己喉头划了一下。
金枝笑着拍拍她的手腕,“放心,茶水一直没断,说不出话的。”
瑞珠放下心来,她先送金枝出门,眼瞧着金枝上了车,这才转回身来,在院子里跟莲花说了会儿闲话。
“大小姐今日不来么?”莲花已经吃罢了早饭,刚才她拉着金枝吃饭,金枝说要回去吃,拉瑞珠,瑞珠说在府里吃完了。李作尘和聂娘暂时不用她们看着,所以莲花自在院子里消食,又想起昨晚上金枝说兰麝今日要过来,便问起了瑞珠。
“来。”瑞珠点点头,“李公子今日也要过来,要给他诊脉。”
莲花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放心。”金枝拍拍她的手腕,“那香饼里的大部分香料都跟醍醐香一样,所以没人能查得出来。”
金枝知道莲花在担心什么,自李作尘被抬回来后,白日里瑞珠守着,夜里金枝看守,李作尘虽然人在聂娘原本住的里间屋,但聂娘并不能守在儿子身边。因为眼下这院子里,都是兰家的人,她自己吃用也都是靠着兰家,心里再怎么不忿,嘴上也不敢抱怨。更何况她亲眼见了莲花、瑞珠、金枝如何照顾李作尘。实事求是的说,算不上多温柔,但很细致。
瑞珠和金枝每日紧闭门窗,除了吃饭和便溺的时候都用不负,莲花听她俩的吩咐,只在外面守着院子,偶尔在金枝瑞珠开门开窗通风的时候,进来帮着收拾。她知道金枝和瑞珠给李作尘的茶汤里放了香饼,也知道那香饼又让人喉头麻痹的效用,至于别的,她就不知道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在听说李疏今日也要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没底。
李疏的医术,在莲花眼里是如神仙法术一般的存在,再加上,她觉着李疏对自己有恩,眼下自己帮着兰家给李作尘下那麻痹喉头的东西,若是李疏诊脉查出来,自己说谎,对不住恩人,说实话,又对不住兰家。这两下为难,实在让她难受。
金枝还想再劝劝,但院门已经被人叩响,她只能捏了把莲花的肩膀,快步走到院门口,打开院门,迎兰麝和李疏进来。
“金枝。”先进门来的不是兰麝也不是李疏,而是兰桂。
金枝倒是不意外,李疏公子这次回来虽然才一两日的功夫,但一直跟二小姐形影不离,自家二小姐又是个好事儿的性子,今日来了不稀奇,不来才奇怪呢。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兰桂笑嘻嘻的搭上金枝肩膀,“顺便请你吃个早饭,泰福楼的包子加牛肉粥,如何?”
“不敢让二小姐破费。”金枝扭身躲把兰桂的手摔下来,真是的,好端端一个小姐,怎么跟那不正经的流氓登徒子一样,见了姑娘就搭人家肩膀。
“莲花吃了没有?”兰桂自来熟的走向莲花,手果然又搭上莲花肩头,“待会儿一块儿去吃呗。”
“二,二小姐。”莲花显然不适应兰桂这个性子,她也从没想过一个大家小姐能这么与人亲近。自打见过兰麝后,她便从心眼儿里尊敬兰麝。休李作尘那日进了兰家,她又佩服起兰夫人来。至于兰桂兰蜜和当日在兰桂身边的那位小姐,她没什么印象,但总而言之在她心里,那都是高不可攀的人。
“哎呀别紧张。”兰桂一手搭着莲花肩膀,另一只手拍了拍人家手腕,“我是顺路过来的,也不干什么,就看看热闹。”
“桂儿。”兰麝在兰桂身后走进来,瞧见莲花那无所适从的模样,便皱眉把兰桂招呼道自己身边,“她性子老实,你别逗她。”
“我没有啊。”兰桂觉着十分冤枉,“我好心请她吃早饭而已。”
“姐姐。”李疏随后进来,赶忙被兰桂解围,“桂儿热心肠,没别的意思。”他这两日,已经知道了兰麝把莲花收做自己人的事儿,这事儿让他打从心里高兴,也敬佩兰麝的气度。兰家人护短,所以家里下人也都衷心,李疏觉着莲花跟着兰麝也算终身有靠,现在见兰麝维护莲花,他生怕兰麝委屈了兰桂,因此赶着解释,又上手把兰桂拉到自己身边。
兰麝瞥了兰桂一眼,兰桂抓抓耳朵,老老实实的跟在姐姐身后往里走。
瑞珠是随后进来的,她手上挎着个月白色包袱,正是当日莲花带入兰家的那个。
这一行人都拥进正房里,聂娘本来捧着汤碗正在喂李作尘喝汤,听见门外脚步声散乱,心里一慌,那汤碗就端不住,烫着了自己的手,还把李作尘胸前的被子也弄脏了一块儿。
“哎呦。”先打开帘子的金枝瞧见了,当下皱起眉。
莲花知道自己不能抢在兰麝前面进来收拾,便上前两步站在金枝身边,替金枝挑着帘子,金枝赶忙走进去,拿了平日里给李作尘擦脸的布帕擦抹。
聂娘抿抿嘴,瞧见兰麝肃着脸儿进来,心里不由得发虚,便放下汤碗,讪讪的退后两步。
李作尘也瞧见兰麝了,他还看见了兰麝身后的李疏和兰桂。
喉头麻痹说不出话来,李作尘勉强伸着脖子,“吚吚呜呜”的发出声音,脸也涨红了起来。他觉着自己可算盼到了救星,巴望着李疏能救自己。
痰迷心窍的病人,最忌讳情绪激动。
李疏快步走上去,坐到炕边上,拿起李作尘的手诊脉。
此刻,屋子里的人面色不一,心里也各有打算。
兰麝和金枝都很稳,她们一个经历过兰老爷整个“病程”,另一个对自家祖上留下这保命的香深信不疑。而且又提前做了准备,保证万无一失。
金枝扶着兰麝坐到炕边的椅子上,又给兰麝端了一盏茶。这屋子里的东西,兰麝是不会吃用的,金枝倒茶只是为了遮人耳目,同时也是想着热茶能暖手。
莲花心里慌得很,她怕自己脸上露出些什么来,便默默站到兰麝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兰桂是纯粹好奇,她已经听李疏说了此次来梅城要做什么,也知道了不少后宫秘闻,眼下她跟李疏一样,盼着李作尘的病能有所缓解,这样李疏才好进京交差,抓出肃亲王那个王八蛋。
瑞珠心里有点紧张,她生怕李疏看出什么来,眼睛紧紧的盯着李疏的脸,试图从人家面色里提前窥视出些东西。她甚至在心里做好了打算,若是李疏诊脉诊出了李作尘是中了香毒,那她就把这事儿扛下来,只说是自己看李作尘不忿所以下毒的,以求不要牵连自家小姐和兰家。
聂娘,是心有企盼又带着怀疑。
李作尘原本告诉她,李疏是他的人,又说了不少自己设计李疏与兰家老二的事儿。李疏又来过小院儿给莲花、月影儿,甚至给自己看过病。莲花和月影儿肚子里的胎儿是假,但聂娘吃了李疏的药,身子有好转却是她实实在在感受到的。因此她现在企盼着李疏能治好李作尘的病,但又怀疑李疏或许一直以来就是兰家的人,是帮着兰家害他们母子的。那今日诊脉,便不好断定这人到底是要做什么了。
脉搏无力,散乱无章。
气息微弱,四肢瘫软。
口角流涎,喉头麻痹。
面色微有赤红,舌苔焦黄,口唇内部红中带紫。
李疏在心里把望闻问切得知的症状过了一遍,又伸手捏了捏李作尘的胳膊和大腿,随后站起身,摇了摇头。
满屋子人都看向他,人人都等着他嘴里说出来的结果。
“确实,是痰迷心窍。”李疏叹了口气,“而且是重症,不知道都吃了什么药?可有好转?”
兰麝和瑞珠对视一眼,兰麝偏了下头,瑞珠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了李作尘前些日子吃的药方交给李疏。
那上面写的,左不过是写牛黄、朱砂,水牛角,麝香乃至冰片等等醒脑开窍的东西,也是寻常痰迷心窍病人常用的药物。
“吃的就是这些,有丸药,也有汤药。”兰麝摇了摇头,“并没见有什么好转,自他病了以后,中间有一二日,神志清醒些,还能说上几句话。再后来,昏沉的时候居多,能像今日这般精神的,已经是难得了。”
她说这话,又拍了下瑞珠一直挎着的那个包袱。
“平日里会用一些提神醒脑的香,醍醐、清心香什么的,原本给他看病的大夫都说可以用,用着有好处,今日正好问问你,可还能不能用了?”
“能。正该用这些东西。”李疏笑了笑,“姐姐说的这两样儿香虽然不能当药用,但都是醒神的好东西,用着比不用好。”
“是啊。”兰麝笑了起来,“总归是夫妻一场,用点儿香,也算我尽心了。”
聂娘转过身去,眼泪连连。
她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李疏跟兰麝商量了几句,他觉着李作尘目前神志还算清醒,想给李作尘施针,以求李作尘能恢复书写或者说话的能力,方便查案。
兰麝自然没什么可不同意的,她只说了几句辛苦了,便带着瑞珠金枝莲花先从里间屋出来,去外间屋里坐着等。
兰桂还想看热闹,站在一边给李疏打下手。
聂娘心疼儿子,也站在旁边看。
银针缓缓扎入李作尘头皮,一丝幽香袭来,李疏捻动银针,眉头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