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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兰桂捂住了兰蜜的眼睛,屋里其他人笑成一团。

喜娘眼见兰麝害羞,李作尘又十足体贴周到,小两口虽然是才新婚,但看起来和谐融洽,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于是极有眼力见儿的开始招呼众人出门喝酒,好让小两口好好度过这洞房花烛之夜。

别人开上几句玩笑就走了,唯独年纪最小的兰蜜无知无觉,她还想多跟大姐说会儿话。兰桂扯住了她的领子抱住她的腰,又拖又扯的,到底把她弄了出去。

“大姐。”兰蜜两只脚在地上猛蹬,左手去掰兰桂的手腕,右手扒着门框,努力的想跟兰麝多说上几句,“明早,明早我来叫你。”

“你再不走,明早姐夫要揍你了。”兰桂弯腰把兰蜜抱了起来,抗在肩上就跑。

兰蜜满口嚷着她很乖,为什么姐夫要揍她,把屋子里的兰麝羞了个满脸通红。

“那是你二妹和三妹吧?”李作尘含笑问道。

兰麝点了点头,马上又不好意思的开口解释,“桂儿和蜜儿爱闹。”

“跟你亲,才会爱跟你闹。”李作尘心中多少有些羡慕,兰家三姐妹都是一母所出,从同一个娘肚皮里爬出来的,才会如此亲近。

兰麝又点了点头,随后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李作尘也不好话太多,怕兰麝因此觉着自己油滑。

两人一时间对坐无言,屋子里只能听见灯花爆蕊的噼啪声。

“你……”

“你……”

觉着冷场不好的兰麝才开口,就撞上了李疏的话,还都是同样的语气和声调。到底还是女儿家天真烂漫,虽然是在洞房花烛夜该做害羞的时候,兰麝低头捂嘴,笑了起来。

李作尘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伸手过去抬起了兰麝的下巴。

“笑什么?我这么好笑?”

兰麝自幼跟着兰夫人出门谈生意,男人见过无数,却从不曾与人如此亲近过。此时李作尘脸已经凑了过来,她如泥塑木雕般呆呆的瞪着眼睛,才慌张的抬起手推着李作尘胸口,想往后躲。

一不做,二不休。

“小姐,姑爷。”

偏巧,瑞珠在此时叩响房门。

兰麝赶忙后退,李作尘强装淡定的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他不知道自己嘴边已经染了胭脂,好在瑞珠端着东西走进来的时候,眼睛只看向地面,没敢也没好意思抬头。

“老夫人让我玉娘送了香过来,说是亲手制的,能醒酒安神。”

既然能在此时进门,必然是兰麝的贴身大丫鬟。

李作尘接过香炉,眼睛飞快的自上到下在瑞珠身上溜了一圈儿。在李家,只有李夫人的大丫鬟巧翠穿戴的好,其余人都只能穿寻常粗布衣裳。但就是巧翠,也远不如瑞珠穿戴的富贵。

兰家的体面,在玉娘过来教自己规矩的时候,多少已经有了领教。眼下还不知道这个丫头是因为管事才穿这么好,还是因为兰麝宠她。总之,日后要小心应对。

想到此处,李作尘微笑着冲瑞珠点了点头,即便他明明瞧见瑞珠此时低头的角度,是看不见自己的,但依旧把礼貌做足了。

“多谢。”他只说了这两个字,随后就马上退开几步。显得既有礼貌,又不轻佻。要知道按照寻常人家的嫁娶规矩,姑娘的陪嫁丫头,日后是要收房做姨娘的。此时身份对调,他可不想落个琢磨兰家丫头的‘罪名’。

虽然东西被姑爷接走了,但瑞珠脚步纹丝不动。

直到兰麝温温柔柔的说一句知道了,明早去给祖母请安。她才施了个礼,继续低着头退了出去。

李作尘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他自觉这是兰家下人看不起自己,又转念一想今日新婚大喜,日后有的是时间收付调教,所以按下这点儿不舒服,转身走回去,把香炉放在床头香几上。

兰麝用手在香炉上招了招,随后微微皱眉。祖母这香,没味儿。而且铺床那日,祖母已经做了一炉香送来,现就在床下放着,怎么又送来一炉?

可她再想到刚才瑞珠说的话,便觉着应该是自己今日饮酒过多,祖母心中惦念,所以才特意赶制了送过来。

“这是什么香?”李作尘站在兰麝身后,两臂前伸,搂住兰麝的腰。

前面是香几,后面是李作尘,两边是李作尘的胳膊。前后左右都没处闪避,兰麝的脸今晚不知红了多少次,她挣扎了几下,李作尘索性整个人贴了上来,下巴直接搭到她肩膀上。

“大约是祖母新制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兰麝打开香炉盖,见云母片上放着圆溜溜的一粒棕褐色香丸,外表平平无奇,也看不出什么。

屋子里原本用的香慢慢变了味儿,刚才清凉甜腻满喉,渐渐变成了略带腥气的浓香。但那股子微微的腥气并不难闻,像是炎热夏日一场大雨后漫上来的泥土味儿,让人闻着心里痒痒的。

兰夫人今日喝的太多,但她依旧如往常一样,先去伺候老夫人安枕,然后带着金枝去看兰桂兰蜜,最后命人在院子里巡视,确认大小院门关闭好了,才扶着金枝的手,慢慢走回自己院子。

今日府里忙乱,玉枝奉命留下来带着几个婆子看守院子,捎带守着屋子里的兰老爷。

兰老爷被搀扶回来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要兰夫人不在的时候,不准除金枝外的人进屋子。所以玉枝只能捧着手炉,点着炭盆,在门口苦哈哈的守着。好在兰老爷也省事儿,自打睡下就不曾醒来,也没要茶水和吃食。

“今日大家都辛苦,吃完酒,就回去歇着吧。”兰夫人让金枝带着玉枝和几个看院子的婆子下去吃酒,又额外给了赏钱。玉枝比别人多了个绣工精美的荷包,里面塞了两个金锞子,外带几丸兰夫人新制的婴香。

把贴肉带着的荷包拿出来放在鼻子前,兰夫人轻轻推开屋门又反手关好。屋子里地龙烧的滚热,她才走出几步去,额头就渗出一层薄汗。

兰老爷趴在床上睡的无知无觉,一条胳膊半条腿垂在床边,身上的被子也不知被他踢到了哪儿。

床边的脚踏上摆着个古琴式紫铜香炉,香烟袅袅,正对着他的脸。兰老爷年轻时也是有名的俊秀公子,现在年纪大些,加上多年身体不适需要服药,加上这些日子每日沉睡,现在面色灰青,脸部浮肿,再被香烟笼罩着,竟半点儿当年的清俊模样都瞧不出了。

兰夫人酒意上头,人有些站不住。她顺手扶住身边一个花瓶架子,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睛。

“我当年,也是瞎了眼。”实在没力气走到桌边了,兰夫人毫无形象的伸出腿,用脚尖勾了个雕花鼓凳过来,扶着花瓶架子慢慢坐好。她手捂着胸口,试图让翻江倒海的胃舒服一点儿。

若是今日兰老爷能应酬宾客,她大约还能少喝一些。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儿总要提前铺垫,以免到时候过于突然,让人怀疑。

明知道对面那人现在是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兰夫人也不在意,她今日半是欣喜半是心酸,此时房中无旁人在,她抬手拔下头上金钗玉簪,褪下腕上八宝嵌宝软镯,又摘下颈子上带了一天的赤金项圈。随后整个人宛如失去了支撑一样,浑身发软的依靠着瓶架,似乎是拿那没生命的架子,当做了靠山。

“麝儿今日大婚,桂儿怕是也快了。”兰夫人摇摇晃晃的伸手想去拿茶喝,不小心把瓶架拽倒在地上。花瓶落地碎成了几瓣,兰老爷似被惊动,在床上蠕动了起来。但片刻功夫后,就又睡熟了。

或许是窝着了脖子,再次睡熟的兰老爷呼吸先是猛地窒住,随后脸慢慢变得紫涨。兰夫人冷眼旁观,竟然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

兰老爷勉强的挣扎几下,终于扭正了头,呼噜声惊天动地的响起,看来虽然是能呼吸了,但还是有些阻滞。

“可惜了。”兰夫人端着茶碗喝茶,她咂了咂嘴,皱起眉头。

“不过今天是麝儿的好日子,你这个爹,怎么着,也不能在今天,给我的麝儿添晦气。”

城郊义庄,豆娘在灵位前点燃了兰夫人送来的线香。她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云儿咬着手指看她,等她拜完了就走上去,轻轻拉住她的衣襟问道。

“娘,你在求什么?”

豆娘弯腰看着女儿笑,她摸了摸云儿的头发,拿过坐上放着的白布卷,拉着云儿的手往屋门外走。

“娘没求什么。”

“你骗人,我都听见了,你说什么,兰家,什么如意。”豆娘根本不信,她耳朵灵着呢。

“小机灵鬼儿。”豆娘哑然失笑,云儿这孩子太灵,可不比自己当年好糊弄。

从腰上摸出钥匙来,豆娘打开铁链上的锁。她点燃油灯,在香炉里放好香料,又用青布包头仔细包住头发,还给云儿脖子上挂了个避味儿的香囊。

拧了拧云儿的鼻尖,豆娘轻笑道,“不过是上香时候顺口提一句罢了,你还小,不懂,这人心啊,是求不来的。”

云儿的确不明白她娘这话的意思,但她也没多做纠结。眼下有活儿要干,早点儿干完了才能够休息。再说人心什么的很稀奇么?这里每个躺下的都有,只是没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