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这话李疏没法接,毕竟认真算起来,兰姐儿上次闹病,也是他出的主意。他确实不是为了自己,他为的是江山社稷,为的是抓住肃亲王与李作尘勾结一处的实证,为的是让李家与兰家跟此次谋逆案脱离开来,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利用了李作尘的野心。他可以阻止,可以不让兰姐儿遭那些罪,但他不能。
李疏有些尴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兰麝深吸口气,左右各拉住兰桂和朱璃的手,先跟朱璃说了声“多谢。”再转向兰桂的时候,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兰桂明白姐姐的意思,自家骨肉至亲,平日里看玩笑就算了,这种时候,有些话反倒说不出口。
她冲着兰麝摆摆手,又把兰麝的手合在自己双手掌心里。
兰桂掌心的暖意,似乎带给了兰麝温暖与力量。她再次深吸口气,眼睛微闭,眉头也皱了起来。
“其实,他前几次身上带回来的胭脂膏印儿,和头上的发油味儿,已经让我起了疑心。”兰麝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咬的很重。
朱璃在旁边听着,觉着这些字都是姐姐从心里抠出来的,上面带着淋漓的血肉,字抠出来,姐姐的心,也必然是千疮百孔。
“那胭脂,是我自己调制的,我认得。而且胭脂不是在铺子里出售的,能出现在他身上,只能是因为,他养了外室,而那女人,又凑巧,买了我做的胭脂。”兰麝继续往下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出言打断她。
兰桂和朱璃刚才与兰麝说前情往事的时候,并未敢把兰夫人设计李作尘的事儿说出来。她俩顾全着兰麝的体面,自己丈夫养外室,阖府上下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朱璃和兰桂都觉着,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并不好受。兰家上下都是为了兰麝好,可这也恰恰证明了兰麝在她们心中的软弱。
“接着,我发现他身上带着的荷包香袋儿,都是同一个人的手艺,又跟他拿回来跟兰姐儿的彩蝶穿花肚兜绣工一样。我起了疑心,只说自己喜欢那绣工,让他买个同样的回来给我。果然没过几天,他就拿回来一个。蚕丝掺杂银线,那姑娘,有双巧手。”
兰麝苦笑起来,在兰桂掌心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有段日子,我早起喂姐儿吃奶的时候,姐儿总是哭闹,不肯吃,又舍不下。我险些因为此事给兰姐儿断奶,但随后,张妈许妈在我们二人,同宿之后,喂奶之前,先给我用帕子擦摸身体,只要擦摸干净,姐儿就肯吃奶。而且给我擦抹的帕子许妈不肯来回用,每次都是擦了就扔在地上,再用水投块儿干净的给我。”
“我不傻,三番两次的,便趁着她们不留心,拿了帕子闻了闻,是黄连药粉。”
兰麝说到这儿的时候,兰桂和朱璃都扭头看向李疏。两人面上,是一模一样的怀疑神情。
李疏赶忙摇头,这事儿不是自己做的,朱璃和兰桂怎么怀疑其自己了?是自己做的,自己敢不跟她俩说么?
“今日我才明白,他早已厌弃姐儿。他想让我给兰姐儿早端娘乳,也好早日再怀一胎。”兰麝面色木然,她眨眨眼睛,一滴泪水都没流出来。
“刚才我听说,他是以为他养的两个外室都怀孕了,所以才这么急着,想要了结姐儿?”兰麝看向李疏,李疏点了点头。
“李公子。”兰麝深吸口气,“我问你,你可能断定,那两位姑娘,都未曾有孕。”
“我能断定。”李疏用力点头,“她们的药是我下的,也都是自愿服用。现在只有初孕症状,但确实没有身孕。”
“那就好。”兰麝也点了下头,“若真有了,怕是要伤阴德。”
兰桂皱了下眉,想开口,但被朱璃瞪了回去。
“桂儿说,我婆母,也在那院子里?”兰麝守着礼数,对聂娘并未口出恶言。
李疏又点了下头,他收到兰桂的眼色,正准备跟兰麝讲聂娘是如何盼望男孙,又是如何出了那偷龙转凤的缺德主意,但兰麝再次开口,没让他说出来。
“都是为人母者,她为了她儿子,我为了我女儿,大家立场不同,我倒是也不恨她。”兰麝声音轻轻地,还轻笑了下。
朱璃听着这话不好,以为兰麝是要在替聂娘找理由,当下也不管刚才自己是如何阻拦兰桂的,先握着兰麝的手急切的说到,“姐姐可莫要糊涂,那聂娘不是什么好人。”
“她好不好的,与我何干?”兰麝看向朱璃,“李作尘一日是我丈夫,她就是我婆母。纵然不好,也不该我说。”
“你,难道还要孝顺她?”朱璃急得要死,反倒是刚才不冷静的兰桂,这会儿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姐姐说得对。”兰桂冷笑起来,“只把李作尘休了就是,他娘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想要男孙,便自己找人给她儿子生去!凭她找十个八个,也与我们兰家不相干。”
兰麝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事情进行的,比李疏兰桂朱璃原本的计划还要顺利。
兰麝一句没给李作尘开解,她甚至在朱璃提议之前就主动提出要去李作尘那院子看看。
“也不必进门,我只看看在哪儿?”兰麝上车后,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温柔的面容,“这个时辰,李作尘应该要回铺子了。那边儿应该只有婆母和那两位姑娘在吧?”
“是。”李疏点头,“还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
“怪不得。”兰麝温柔的笑了笑,“养这么些人的费用不少,再加上前期租赁宅子,现在又置办了产业,不从铺子账面和家里偷银子,怕是难以支撑。”
“姐,你早知道他偷银子?我还以为你是那次中了曼陀罗毒后才知道的。”兰桂带着满脸不可置信,全家上下都瞒着姐姐,可原来姐姐早就知道了。
“是。”兰麝点了点头,“当日他把银子就存在我俩床下,机缘巧合,见过一次。我怕他男人家出门银子不够,又怕他当时为了找婆母需要银钱,所以还偷偷贴补过他。”
“你可真是。”兰桂不舍得骂姐姐,只好用力捶车厢出气。早知道李作尘做下这种不堪的事,姐姐还给他遮掩。
李疏和朱璃在一旁默然而坐,兰麝性子温柔,心慈面软。李作尘有今日,固然是因为他心思不正,但跟兰麝一味容忍也有关系。从偷银子,到发现黄连药粉,再到发现李作尘身上的胭脂膏子和头油,若是初次发现便发作一场,想必李作尘也不敢这么欺辱哄骗她。
车到了巷子口,李疏先下车去探听情况。
他回来时候说李作尘那院子院门紧闭,想来是聂娘的吩咐。
“带我过去看看。”兰麝说这话,自己拿了车上的面纱。兰桂抚着她的手,让朱璃和李疏、阿玫在车上等着,自己小心扶着姐姐,一步步走进巷子。
朱璃看着姐妹二人的背影,心酸的落了眼泪。
“姐姐是勉强撑着的。”她低声跟李疏说,“刚才在茶楼,她看你们给猪下药的时候,身子都在抖。”
李疏长叹口气,没说什么。
他和朱璃都明白兰麝为什么要去看那院门紧闭的小院儿,她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有些事儿,必须得亲眼见了,把那不堪的画面扎进心里,而后才能狠下心来。
因为是新搬家,也因为月影儿、莲花两个人都“身怀有孕”。聂娘为图吉利,特意雇人新油漆了院门。
兰麝扶着兰桂的手,看着面前那扇木门,又看了看门上新帖的对联。
“是他的字。”兰麝抬手指了指,“我认得。”
兰桂眯起眼睛,心中戾气陡然而生。
买宅院,刷大门,现在还贴上自己亲手写的对联,李作尘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现如今他坐拥两位妾侍,奉养着自己老娘,还做着那狸猫换太子后把兰家产业尽收囊中的美梦!哦,不对,人家还要入朝为官呢!
脚步前移,兰桂才走出半步,就被兰麝抓住了衣袖。
“做什么?”兰麝低声问。
“我把那对联扯了,看着碍眼!”兰桂压低声音,她知道现在不是闹得时候,不能让院子里的人发觉,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必了。”兰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院门,抓着兰桂的衣袖转身离开。
“姐,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一副对联而已,这地方,以后就是他家,与我无关。”
要关门的时候来了几个香贩,都是常年与兰家做生意的。几个人相约一起往西域去,现在走,年后回来。这会儿过来就是想问问兰夫人可有什么要的,他们一并弄回来。
“香还是往日那些。”兰夫人笑吟吟的让人奉茶,“倒是要麻烦你们带些小东西回来。”
那几个香贩都问兰夫人要什么,还说不管多贵多麻烦的东西,只要不犯王法就行。
“嗨。”兰夫人笑了起来,“犯法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不过是想给我那小孙女要几颗天珠带着玩儿,也想保个平安。原本我想着等有西域番僧过来,不拘用香换还是用银子买,也多花不了什么。可今年到现在也没个西域番僧过来,白让我等了一场。”
那些香贩哈哈大笑,说往年常有番僧来往,是因为西域那边儿老国主还在位。国内安稳,所以那些爱游行讲经的番僧常来传播佛法。而去岁年底,老国王一病而亡。他那几个儿子各自带着自己手下的人争夺王位,所以国中不安稳,也就没有番僧远游了。
“我们现在敢过去,是因为听说六王子坐了王位。”有个香贩笑着说道,“据说他娘本是中原女子,是被贩卖过去的营妓。六王子地位低,上位后就把自己五个哥哥杀了个干净。现在那边儿对中原人很是友好,贩卖中原物品也比往日容易些。”
“到是个争气的孩子。”兰夫人笑吟吟的瞥了眼李作尘,“虽然出身不高,但胜在心黑,手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