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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贵妃娘娘的尸体,从莲花池里打捞上来。

那件赤红的衣裳,和她满头满身的珍珠,都成了陪葬品。

宫里有人说,贵妃是贪看池中残余莲叶才失脚滑了进去,她的贴身宫女在说完当日详情后,也一头碰死在莲花池边。

“到是个忠心的。”皇后娘娘感叹一声,命人给宫女家中多加了两倍的抚恤银子,又奏请圣上,念在贵妃生前忠心侍奉的份儿上,请旨特许贵妃按照皇贵妃之尊,举丧入葬,并请圣上御笔书写了谥号。

圣上当然是许了,还很是夸赞了皇后的贤良。

皇后谦恭有加,与圣上对坐谈起贵妃当日的好处来,也落了几点眼泪。圣上见皇后落泪,便越加感慨,不但好言抚慰,还拿了帕子给皇后拭泪。

这对儿少年夫妻已经多少年没这么柔情蜜意的对坐说话了,偏偏说的,又是旁人。

“皇贵妃,皇贵妃。”赵昭仪口中念念有词,他不施妆容,不梳头发,身上的衣裳也已经几日没换过,就那么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床帐子里,不管是吃喝拉撒睡,都不肯出来。

她心腹宫女急的吃不住,但又不敢掀开床帐。因为床帐稍微动一动,赵昭仪就会厉声哭嚎,那声音,让宫女想起未进宫时,在家乡遭遇的野狗。

“昭仪娘娘。”外间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一路闯到赵昭仪床边,在床帐前跪了下来。

“好没规矩。”刚才还在床边弓腰劝慰的宫女此刻腰背挺直,脸色也冷了下来,“昭仪娘娘的寝殿,也是你能进来的?来人啊,拖出去!乱棍打死!”

“姐姐莫急。”那小太监扬起脸,笑嘻嘻的从怀里摸出件儿东西来,“先把王爷这东西交给昭仪娘娘,再打死我不迟。”

床帐里的赵昭仪身上猛地一抖,她扭过头,死死盯着床帐缝,似乎外面有什么妖魔鬼怪要进来捉住她,把她生吞活剥。

宫女有些为难,这小太监嘴里的王爷,必然是肃亲王。她知道自家主子得罪不起肃亲王,也知道自家主子是因为什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可现在主子已经成这样儿了,再把王爷的东西交给她,不是要更疯了么?

小太监双手捧着那东西,宫女不接,他也不急。

“昭仪娘娘。”小太监依旧笑嘻嘻的,“王爷说,这东西您若是不要,那他只好送到您家去了。”

床帐猛地掀开,一只手伸出来,五根手指弯曲成钩状,直接把小太监手里的东西抓走,因为用力过猛,那长长的指甲还剜去了小太监两条皮肉。

小太监送到东西,磕个头就走了。

宫女心里不踏实,也没想起来要给人赏钱。她有恢复了刚才那卑躬屈膝的姿势,脸上带着不掺半分虚假的关心,仔细听着床帐里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帐里的赵昭仪发出哭声。

宫女长叹口气,能哭出来就好,哭出来,昭仪娘娘这心结,就算去了。她转身去打洗脸水,又预备了赵昭仪平日喜欢用的胭脂水粉,还贴心的去掉了妆台上所有赤红颜色的东西。

她知道,贵妃娘娘死的不对,要不然,为何在自己被打发走后,贵妃娘娘和昭仪娘娘怎么就去看残荷了呢?自己找不到娘娘急忙忙回宫,娘娘为何又是这幅模样?而当日跟在贵妃身边的宫女,又为什么一头碰死?这不是效忠,这是用自己的死,给家人换了好处。

李作尘今日午饭的时候去了新买的那院子,月影儿说自己好些了,下厨给他做了顿可口的饭菜。李作尘边吃边跟聂娘说李疏给了自己药,又详细说了那药的用法,和自己的计划。

聂娘听得连连摇头,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满口说着可惜了兰姐儿,又从柜子里拿出几件儿没做完的小衣裳,说这些要留着,给兰姐儿做装裹。

“还没成人的孩子,不知道兰家怎么处理。”聂娘吸了吸鼻子,“若是在乡下,随便埋了,或者扔在水里,山上,也都使得。”

“不过买个小匣子,装着也就是了。”李作尘也叹口气。这是他的长女,性别不合他的意,但不能说他真的一点儿没喜欢过这个女儿。只是在利益面前,在月影儿和莲花马上要给自己生下的儿子面前,兰姐儿真的,不算什么。

他们娘俩在里间屋,感叹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随后便互相劝慰着,说什么兰姐儿与父母无缘,又说这孩子漂亮的紧,也聪明,许是天上童子童女下届,本来也不该在世上太长时间。

月影儿在窗外听得恶心,当祖母、当爹爹的对自己亲生骨肉只可惜了这么会儿功夫,现在又找出如此荒唐的理由,用作害了那孩子后,宽慰自己的借口。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并未真的怀有身孕,这般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根本不配有血脉传承。

莲花也在窗户下听着,她脸上挂着淡漠的笑意,并不像月影儿那般咬牙切齿。

她家中贫苦,生活的村子里,也都是穷苦人家。

杀害女婴这种事儿在村子里屡见不鲜,往往头天还在门上挂红布的人家,两三日后就会传出哭声。

那些女婴的死法大同小异,冬日就是怕孩子冷,被子盖得厚,不小心闷死的。夏日里便是给孩子洗澡,没留神呛了水。

反正都是留不住,村子里人心照不宣,谁都不会仔细打听。

莲花幼年时,跟着家中哥哥上山打柴。她见过野狗啃食婴儿尸体,那时候,哥哥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回家后,她把这事儿学给她娘,她娘抱着她痛哭了一场。

后来,莲花才知道,在生下自己后,家里也曾因为失误,死过两个女婴。她本该有两个妹妹,可惜,没留住。

从院子出来,李作尘去街市买了一条小猪,粉嘟嘟,肉滚滚。卖猪的只当他是买回去自家养着吃,又见他衣裳华贵,出手大方,所以在一排待收猪崽里,挑了最活泼的一只给了他。

李作尘怕猪拉尿污了他的衣裳,又怕拎着头活猪崽儿进茶楼被人怀疑,他又多给卖猪的几个大钱,一起买下人家的大号柳条筐,烦请人家把猪崽绑好,连嘴一起掺上,丢到了柳条筐里,还在路上顺手买了块儿包头,盖了上去。

李疏已经等在茶楼,他要了两壶茶水,在来的路上买了个粗瓷大碗,和一把妇人纳鞋底用的锥子。

他是算好了时辰的,在李作尘到来之前,那锥子已经把木板隔墙戳了几个洞,左右两边的略高些,中间那个不高不低,正是坐在椅子上眼睛平视的高度。

兰桂午后带着兰麝、朱璃、阿玫到了茶楼。她选定一间雅间儿,先点了茶水、果子、点心,而后让朱璃拿出自带的琵琶,说是今日要听朱璃唱曲儿。

兰麝心里有些犹疑,好好的,朱璃怎么会带着琵琶出来?难道在胭脂苑还没弹够?还有,原本说是出来转转,为何出府后哪儿都没去,一路直奔茶楼?就连朱璃,都是在半路上等着她们的。看起来并不是兰桂和朱璃突然兴起,反倒像是早有预谋。可她没问出来,只把这种种不合情理的地方记在心里,想等回家后,找个时间再问。

朱璃是知道这些事儿的,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琵琶只懒懒的拨弄着,小曲儿也没唱,反倒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李疏扎墙的时候朱璃就听见了,她当即起身挪了个位置,暂时先挡住兰麝的视线。

好好的木隔板墙突然扎出个锥子来,任凭谁怕是都要吓出声儿。

“姐。”兰桂一直站在窗口位置,她侧身靠在窗边,这个位置,楼下人抬头看不见她,但她能把街上往来的人尽收眼底。

“你看,姐夫怎么也过来喝茶了?”兰桂尽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兰麝皱了皱眉,站起身站到兰桂身边。

朱璃眯了眯眼睛,按说,姐姐听见姐夫来喝茶,即便不下楼去迎,也该大大方方站在窗口往下看,怎么姐姐也站到了桂儿那位置,这是,疑心了什么?

果然,兰麝在确认李作尘进入茶楼后,扭过头去,正色看着兰桂问道,“你今日诓骗我出来,又故意弄出这番模样,到底是要做什么?”

“姐。”兰桂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你信不信我?”

“你是我妹妹。”兰麝眉头紧皱,“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那,那你现在,什么都别问。”兰桂伸手指着墙上那个小孔,朱璃马上搬了个椅子,放到墙边。

“你别说话,只坐在哪儿看,就是了。”

“贤弟,你看这猪行不行?”李作尘是第一次干这杀人,杀猪越货的勾当。他一路提着柳条筐走过来,怕人怀疑,时不时就要低头看看那盖着的包头还在不在。他又是个没干过粗活的,那猪虽然小,分量却足。李作尘两条胳膊轮换着提,到了茶楼雅间儿后,便觉着这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把柳条筐放在地上,自己倒了盏茶,边喝边看李疏掀开帘子打量猪。

“瞧着分量,倒是差不多。”李疏知道兰桂她们在隔壁,因此虽然有心勾着李作尘说话,但却不敢自己主动说出这猪跟兰姐儿现在的体重差不多。

“我瞧着身量倒跟兰姐儿相似。”李作尘甩了甩膀子,显然是累的不轻,“但不知道分量如何。”

他许久没抱过兰姐儿了,又怎会知道自己亲生女儿的分量。

李疏闭了闭眼睛,心里念叨了几句“对不住。”起身的时候,笑吟吟的指了指李作尘。

“哥哥亲自来,还是小弟我动手?”

“你来吧。”李作尘摇头,他把李疏给自己的纸包掏出来,拍到了李疏手上,“哥哥胆儿小,干不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