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兰夫人安抚好兰麝,回自己位置,正襟危坐。
她轻勾唇角,指了指曾顺,“你去拿区拨,就按照李公子说的,生香和烂的都拿来。还有,把王千一并叫过来,带上你们这几日盘点库房的账册,我有话问。”
曾顺抬头看了眼李作尘,李作尘眉目低垂,左手端着茶盏,右手中指在茶盏边缘画了半圈。又抬起头来,笑吟吟的跟上一句。
“去吧,我让小厮给你备车。”
话音落地,他人也站了起来,跟曾顺一起走了出去。
“姑爷。”曾顺面色犹疑,“王千那边儿?”
“你回去看见他,便替我带句话。”李作尘左右四顾无人,附身到曾顺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
“他就这么说的?”王千把那俩匣子早预备好的去拨香拿出来,仔细辨别了一下,又用两个颜色不同的包袱皮包好。
“对。”曾顺点了点头,“就这句。”
“小人之心。”王千把两个包袱交给曾顺,自己吩咐好伙计门关门闭店,又看着大家上好铺板,熄灭烛火,这才跟曾顺一起坐上了马车往兰府去。
原本他俩是打算当着李作尘的面儿吵一架的,可现在,李作尘让曾顺带话威胁王千。若是再吵,那戏就不对了。
王千跟曾顺在路上对了对词,决定待会儿表现出自己被抓住短处的样子。
“方正,他认定你跟别人调换香品的时候吃了好处,你见他就装着点儿。”曾顺打了个哈欠,又用手敲了敲那两匣子区拨,“其实单纯骗他容易,但在夫人面前骗他略有些难。”从兰家离开时,兰夫人那番做派,分明是要让李作尘以为自己怀疑区拨香烂的有假。曾顺不明白夫人为何不顺势演戏下去,非要生个波折。但终归戏路没有大改,结果也都一样。
王千点了点头,正因为有兰夫人在,今日要说的这番话,需要合情合理,符合香铺一直以来的规矩,这样才能在李作尘面前表现出自己消除了兰夫人的疑心,且若是有机会单独跟李作尘碰面,还得表现出些许的畏惧。
在兰家香铺做了多年,平日里也常跟往来香贩应酬,但常来常往的都知道王千的脾气,认为他人老实,不善言辞,所以平日里找他办事都是说完正事就拉倒。而买低卖高,谈生意套交情都是曾顺的活儿,他天生笑面,嘴甜脑子快,是以给人的感觉不如王千老实。
按说在李作尘面前唱戏,曾顺可以游刃有余,但王千怕是容易出错漏。可越是如此,兰夫人越要扯上王千,因为只有老实人下水了,李作尘才会对眼前种种,深信不疑。
曾顺明白这些,在车停到兰家偏门前的时候,他拍拍王千肩膀,说了声辛苦。
王千扯了扯嘴角,把要说的话,要做的把表情在心里顺了一遍,冲着曾顺点点头。
这会儿,李疏正跟兰夫人说为何要用区拨。
“这香,据记载是出在顿游国,因为年代久了,具体这国在哪儿,已经不可考。”李疏边说,边看着兰夫人脸色。他这点儿词儿还是现看了兰桂香谱背出来的,现在当着兰夫人面儿说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是以心里有些打颤,生怕说错。
兰夫人点了点头,面色微微松动了些。
李作尘在旁边看的清楚,也偷偷长出口气。在此之前,他也曾翻阅香谱,因为市面上通行的香谱对于区拨香并没有太多的记载,所以只要前面李疏说得对,后面随便他瞎编就好。
“炮制好的区拨香,常用来傅身。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香木冬夏不衰,分枝插土既活,乃是因为其身颇具药性。可以定惊、安神、醒脑。”李疏开始胡编乱造,横竖他现在说的这些香谱里也没有。
兰夫人皱了皱眉,伸手打断了李疏的话。她取过金枝手中的薄荷膏,在自己太阳穴上涂抹了一些,随后缓缓说道。
“区拨香,确实在寻常香谱中记载不多。且这香产量低,便是我这儿,每年能收上来的数儿也有限。再加上近些年来边关不稳,能从异域贩香回来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价格一路走高,渐渐也就没什么人买了。区拨生香有毒,炮制不易。但香气颇为馥郁,其味儿远胜同为木质香的沉、檀两种。我炮制过,虽然未中毒,但也从未发现这香有你说的这等好处。”
李作尘看向李疏,嘴角抖动,手也紧紧的攥着雕花扶手。
“是这样。”李疏转了转眼珠,“怎么炮制香,我不懂。但想来,因为这香有毒,所以伯母炮制的时候,定然不能在室内吧?是不是还要加些防护手段?比如覆面?”
“那是当然。”兰夫人点点头,心中觉着好笑。李疏果然是聪明孩子,反应快,还会顺杆爬。
“问题就在这儿了!”李疏拍掌笑道,“用香,需在室内,若在室外,则香气飘散过快,虽然香气依旧可辨,但药性就不足了。再要覆面,那能入体的药性就更是微乎其微。何况伯母身子康健,炮制香就如同未感风寒先服风寒药,当然没什么效果。”
兰夫人点了点头,在李作尘看来在,就是相信了李疏的话。他抬起手,偷偷擦了擦额头细汗,不由得对李疏心生钦佩。这等急智与胡说八道的能力,确实不常见。
兰麝也一直在旁边听着,她心里焦急,更是怎么听李疏说,怎么就觉着对。
“李公子。”兰麝突然开口,“刚才说,要以毒攻毒,那,会不会对姐儿有所损伤。”
“不好说。”李疏狠心摇头道,“现在除此方法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该如何炮制?”兰麝追问道。
“是这样。”李疏看了眼李作尘,见李作尘微微点头,他便把跟李作尘商量好的话说了出来。
“姐儿呢,年岁小,鼻子娇嫩。这区拨香不管是生香,还是烂了的,香气都过于浓烈。因此最好炮制到毒性强,但气味儿弱的程度。”
“毒性强,气味儿弱。”兰麝眉头皱起,“这便有些难了。”
“为何要毒性强?”兰夫人开口发问,“毒性弱些,难道不是更好拿捏?”
“不不不。”李疏慌忙摇头,“姐儿的病如此凶险,重疾需用猛药。”
李作尘抬头看他一眼,赞许的点点头。
“那,解毒的,可要准备?”兰夫人心里冷笑,面上只做出担心的样子。
“额?”李疏再次看向李作尘,李作尘快速点头,他马上也跟着点了点下巴,“还是要准备的,毕竟姐儿房中要人伺候,弄中毒了也不好。”
兰夫人没再说话,安心坐着喝茶,等王千、曾顺到。
兰麝则着急的起身,跟瑞珠先回房去拿香谱。她急于赶紧研究提毒祛味儿的炮制方法,好早些给兰姐儿用上。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作尘长舒口气,他已经听见了外面人回报说王千曾顺到了,现在只要这两人在兰夫人面前不出纰漏,计划便万无一失。
“夫人要的两种区拨香,都在这儿。”王千自己提着包袱,并不用曾顺动手。
兰夫人没说话,只先深深的嗅了嗅。
“曾顺说,铺子里有烂了的区拨。既然你们发现烂了,那就是说打开了蜡封,现在,怎么没闻见味儿?”兰夫人勾起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回夫人的话。”王千腰身半躬,看不见面色,“是我重新封过蜡。”
“哦?”兰夫人眉毛高挑,“这香好好的,为什么会烂?”
“回夫人。”王千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语调,“发现库房瓦片漏雨后,我怕存放在那里的香品有损,就都拿出来过了一遍。这匣区拨在拿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蜡封有缺,在外盒中扎到了缺损的蜡片,应该是放置内盒的时候不小心,把蜡封磕坏了一处,所以导致侵入雨水。且因为在区拨香上面拜访的是雄麝香,麝香先沁了雨水,随后这水又流入存放区拨香的匣子里,所以才导致烂的这般快。按说,这烂了的区拨应该如上次一般处理,但因为夫人这几日没在,我和曾顺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才重新用蜡封住了。”
李作尘瞬间放松了身体,王千这番话滴水不漏,任凭谁,都找不到问题。
麝香乃是香铺常用的东西,通常在采下麝香的时候,都会带着麝鹿的皮毛,而且麝香不能单独用,需要合在其它香里。所以往往都是现用现取。带着皮毛的麝香带有腥臭味儿,且那皮毛多半染有血污,泡过这东西的水向下渗入存放区拨香的匣子,再赶上蜡封松动,那区拨香烂了,便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
果然,他眼瞧着兰夫人点点头,面色松动了下来。
“瓦片可曾换过?”兰夫人喝了口茶,虽然还是问话,但态度和蔼了许多,显然只是顺口问一句。
“回夫人,在发现瓦片破损的第二日,就已经找了泥瓦匠。泥瓦匠说要等天气彻底放晴个两三日,才好上去更换,今日我已经找过他了,约定了明日来换。大概所需银钱我也已经写了条子,现在正好请夫人过目。”王千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那条子一看就是顺手扯下来的,边缘跟狗啃一样参差不齐,且上面的数字涂涂抹抹,字迹也不是同一个人所写,应该是泥瓦匠先写了所需用料,王千又在后面写了钱数。
兰夫人拿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让金枝取银子交给王千。
在她身后的金枝应了一声,在给王千银子的时候,扯了扯嘴角。这还是她头一次发现,王千撒谎如此厉害。她以前跟玉枝都觉着王千是根死心儿的木头,万没想过这人如此聪明,说谎结合了天时地利,又悉心准备了道具,让人无从查证,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