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李疏的祖父在太医院,被称为李老太医。李疏的爹现在正当年,所以便称为李太医。等到了他,便只好称作小李太医了。但这仅限于在太医院内,若是宫里传人看病,是不会这么称呼的,都是直接叫李太医。
好在太医院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小李太医资历尚欠,只能给不大受宠的嫔妃看病。因此只要看是什么地方叫人,便知道该让哪一位去。
而且吧,这越是不受宠的嫔妃,毛病还就越多。
李疏才轮值坐班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宫里已经有七八位娘娘请过他了。
“眼下时气不错,不冷不热的。”李疏提着药箱匆匆出来,便走便跟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抱怨,“这几日怎么许多娘娘都病了?该不是饮食上有什么问题吧?再这样我就要上报了。”
那小太监叫小喜子,是太医院当差的,因为岁数小,同样没资历,人又有些过于活泼了,年老的太医都嫌他讨嫌,又怕他嘴不稳当,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因此都不爱带他,便派给了李疏。前些日子李疏不在,这小喜子也每日闲的无聊,现下他回来了,小喜子心里高兴,也乐意跟着他来回在各宫里转悠。
“小李太医。”小喜子小小年纪就入宫当了太监,净身后童音未改,加上年纪小,长得讨喜,因此说话的声音虽然也尖细但不难听。
“您怎么糊涂了,那些娘娘每日在宫里,除了圣上以外,就只能看见我们这些不是男人的玩意儿。若是不生病,怎么能看见您呢?”
“胡说。”李疏给了小喜子一个暴栗,这宫中是什么地方?这等玩笑也能开得?
小喜子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好,可他信任李疏,又见左右没人,所以挨了打不急,还笑嘻嘻的又凑了过来。
“小李太医,您别不信我的话。我告诉您啊,还别说是这些不受宠的,就是那等受宠的,平日里也爱见些,嗯,男人。”
李疏心里还有别的事儿压着,听小喜子这么说也没当回事儿,只嗯嗯了两声。
小喜子嘴碎,李疏不搭理他,他自己也能把话说完了。
“新晋的那位贵妃娘娘,您知道吧。”
“嗯。”
“她可是不缺圣宠。”
“嗯。”
“还不是三不五时的就找人进宫闲聊,说是什么研究歌舞,好取悦圣上。”
“哦?”
李疏听到这儿,挑起了眉毛。
小喜子说的是入云贵妃娘娘,这位娘娘的出身不算很好,而且能跟这位娘娘挂上关系,还能打着研究歌舞旗号的,便应该是肃亲王。
可这事儿理应做的隐秘,一个亲王,往来后宫都有人看着,怎么会让小喜子当做新闻说出来?
小喜子察觉到李疏对这个感兴趣,便得意起来。
他再次左右四顾,发现甬道没人,便扯了扯李疏的衣袖。
“前些日子您不在,他们也不派正经差事给我,就让我熬药,再就是给各宫送驱虫的香囊。”
李疏点了点头,虽然秋日里天气见凉,但秋虫依旧不少。尤其是宫里还喜欢弄什么所谓的风雅,晚上要推开窗子,听那秋虫的叫声,谓之“秋叹”,取秋虫自知命不久矣,趁着最后的时日高歌的意思。今年什么样儿不知道,去年有一位娘娘听“秋叹”听哭了,还写了十几首悼词,靠此博得了三五次圣宠。
李疏有时候也是服了这些无聊的女人,嘴上风雅,听虫子叫都能听出个说法来,可实际上一个个又怕虫子怕的不行,还要太医院弄驱虫的香囊挂在窗口和寝殿各处,以求那虫子远远的叫唤,千万不要近她们的身。这番做派,比叶公好龙还她娘的叶公好龙。
“你接着说。”李疏摇了摇头,又拍了下小喜子的肩膀。
“贵妃娘娘最近势头盛,宫里人毛病也多。”小喜子皱了皱鼻子,这话,他也就只敢跟李疏抱怨。
“我去送香囊的时候,她宫里的掌事宫女没出来,有个小宫女出来先捧了进去,还不让我,让我在原地站着听吩咐。可怜我在哪儿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她才把东西捧出来,说娘娘不喜欢这味儿,让回去更换了,再赶紧拿回来。”
小喜子说的罗里吧嗦,但李疏没着急催他,只眯了眯眼睛。
“我心里气得要死,当面不敢说,便捧着香囊往回走,谁知道那死丫头,不让我从来处回去,非让我绕远。我当时不服,等她走了,就偏从原路回去,谁知道正撞见了肃亲王。”
小喜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显然当时是吓的不清。
“撞见了?”李疏皱起眉头。若是肃亲王果然跟贵妃娘娘有什么勾结,那小喜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喝了孟婆汤,去投胎了。
“我躲得快。”小喜子又有些得意,“贵妃娘娘那宫您没去过,她那里有假山,我当时瞧见不好,就躲进了假山洞子里,等王爷过去,我才出来。”
“可听见了什么?”李疏知道小喜子必然还有后话,因此笑着问道。
“听见了。”小喜子更加得意,“我听见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跟王爷说,什么娘娘等候许久,已经屏退了宫人。”
李疏听得心里一惊,按规矩,哪怕是至亲眷属进宫也不得屏退宫人,这肃亲王莫不是与那贵妃娘娘,做了什么丑事?
小喜子到底岁数小,来宫里就在太医院待着,不通男女之事,因此根本没往那地方想。
他继续给李疏讲自己多了多久,又是怎么从贵妃宫里离开的。接着说没多久贵妃娘娘就在圣上面前又跳了新舞,想必就是跟肃亲王研究的结果。
李疏深吸口气,面色凝重的看着小喜子。
“这事儿,你还跟别人说过么?”
小喜子跟拨浪鼓一样摇头,“我又没疯,跟旁人说做什么,说了他们必然要骂我的。”
“对,别说。”
李疏怕小喜子日后给自己招祸,在肚子里编出几句话来骗他。
“贵妃娘娘复宠不容易,你若是把这事儿说出来,她担心别的宫娘娘学会了,必然要找你的麻烦。到时候打一顿还是轻的,搞不好……”
这话,越是不说明白,就越可怕。
小喜子平日听多了各宫怎么处置多嘴或者办差不利的太监,当即吓变了颜色。
“不许再说了,知道么?”李疏还不放心,又用手指在喉头横着一抹,“我嘴紧,你放心,但旁人可不见得。”
“我知道您是好人。”小喜子用力点头,李疏对他一向很好,不嫌弃他嘴碎,不嫌弃他笨拙,还经常从宫外带些吃食玩意儿给他。可惜这样好的太医,因为资历浅,不能给圣上诊脉,不然将来一定能成为,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思索片刻,小喜子终于想了起来,当下又夸张了些。
“小李太医,我看,您将来一定能成为咱太医院的中流砥柱,就跟您祖父李老太医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天您不在,大家心里都不踏实。”
好好走路的李疏脚一软,险些没趴在地上。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跟祖父一样,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多一天他都不想在这太医院待着。
不过,现在已经坐实了几件事。
第一,李作尘确实已经被肃亲王招致麾下,还许了官职,并且,日后一定会再用他。
第二,贵妃娘娘跟肃亲王却有勾结,而且怕是有些风月上的事情。
第三,上一任肃亲王能坐上王位便有些可疑,他兄长死的不明不白,只是还不知道死因。
李疏这几日之所以如此勤俭的来太医院,就是为了查当日的医案记录,可惜太医院的脉案堆积如山,他资历不够,若不打着祖父或者父亲的名号去查,管医案的便会推脱,可李疏又实在不乐意求助祖父和父亲,因此这两日,便阻在了这里。
李老太医和李太医其实也头疼,李疏平日顽劣浪荡,万没想到如此有骨气,竟然跟自己祖父和亲爹都不肯低头。
这日已经到了午后,李太医心里烦躁,趁着现在手头无事便走到李疏那间屋子,结果发现李疏正在埋头研究医案。
李太医还当他是自己想门路找到了,正想转身离开,结果被李疏叫了回来。
“父亲。”李疏笑嘻嘻的一声,听得李太医眉头直跳。
“何事?”李太医转过身来,依旧是一副沉稳的面相。
“最近宫中不知道怎么了,几位娘娘接连生病。”李疏聪明的紧,他本来寻不到借口去翻找旧医案,眼下这些娘娘们到白送了他一个机会。
“哦?”李太医挑起眉毛,“可是饮食有问题?”
“查不到原因。”李疏假模假式的皱起眉头,“我依稀记着以往也有这种情况,所以想跟父亲商量一下,可否调阅以往的医案参详参详。”
李太医心里骂了声“好个奸诈的小子”,面上捻着胡须,片刻之后,才点点头。
“后宫干系重大,确实不能马虎。也好,我这就带你过去。”
他转身带着李疏往存放医案的地方走,李疏在他身后又是翻白眼儿又是撇嘴的,可见对于自己亲爹刚才那一番装腔作势的样子,十分不满。
李太医心中多少有数,为了不生气,便也不回头。他倒是挺欣赏李疏这次的骨气,殊不知李疏并不是有骨气,而是怕肃亲王在太医院安插了眼线,自己查没什么,万万不要牵连了祖父与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