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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爹这几日,是不是身子不好?”兰麝拉住金枝的手,悄声询问。兰老爷最近几日不肯见人,兰夫人传下话,说是老爷身子不爽利,不许人去搅扰。就连兰麝去请安,兰夫人都没让她进。兰麝不敢去问娘,自己近来忙着大婚,桂儿又躲懒不肯去铺子,娘自己忙完生意还要忙着照顾家,她怕问了反到让娘难受。

“老爷是积年下来的老毛病,天冷便重一些。已经请先生来看过,说是好好保养着,开春就好了。”金枝手捧着香盒,虽然里面香已经燃尽,但兰麝还是闻到了浓浓的药气。

“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儿?是婴香?”兰麝伸手过去,打算掀开香盒看看,可金枝拧着身躲过去,她的手扑了个空。

金枝眉头微皱,很快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儿。

“大小姐。”她冲着兰麝的手点了点下巴,“您可别碰这些,留神伤了指甲。”

兰麝的指甲是今日新染的,上次瑞珠从暖房搬来的凤仙不够好,她试了几次,都染不出心仪的颜色来。瑞珠四处找人打听后,回来告诉兰麝,说是要用最艳最红的凤仙来染,还要提前泡手,洗净指甲上的脏污。

兰麝的手自然不脏,可她常年合香,手指甲被香料侵染的发黄,所以染出来的指甲颜色,也不鲜亮。于是她每晚用煮热的鲜牛乳泡手,再用珍珠末合上面脂,厚厚的涂在手和指甲上,用棉布包好睡觉。

连续这么折腾下来,兰麝的手白细香软,再加上剪去了一部分旧甲,现在的指甲跟寻常人家的小姐,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今早她让瑞珠找人出府买了几盆凤仙花儿回来,又给自己染了一次,如今十指纤纤,指甲殷红,分外好看。

见金枝打趣自己,兰麝羞红了脸,可她还惦记着那香盒里的味道,手是撤回来了,话依旧要问。

“点的什么香?”她开始还以为是婴香,可这会儿闻着,又不像了。

“我听夫人说,是赵清献公香。”金枝抱着香盒往前走,夫人已经吩咐了她,不管哪一位小姐来问,都是这么回答。

兰麝点了点头,赵清献公香里有玄参、白檀、乳香这三种,能温中补气,的确适合爹用。只是单独玄参一味,不至于有这么重的药味儿。

“这香啊,是夫人新配的。”金枝脚步不停,嘴也没闲着,“我不懂这个,不如小姐去问问夫人?”

“不必了。”兰麝本来就是好奇才问一句,既然是娘合的,那想必是又加了有助爹身体的香料。她这会儿赶着要去老夫人哪儿,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转身走了。

金枝快步走到后院,正值用饭的当口,后院里空无一人。她四下环顾,确定安全后,找了个角落,用自带的小铁铲挖了个坑,把香盒里的残余香灰倒进去,然后仔细埋好。

香盒洗刷过几次后,重新摆回到罗汉榻前。袅袅幽香伴着药香飘散开来,兰老爷歪在踏上睡得无知无觉,口水自他嘴角流下来,洇湿了上好的苏绣枕头。

老夫人的暖阁里摆了张圆桌,庄上今日送来了活鱼,说是早起在河上砸破冰,用网子捕的。

冬日里活鱼难得,老夫人让厨娘做了桌全鱼宴,又说家里酒吃烦了,自己拿体己银子命人去外面买了好酒,要请兰夫人、兰麝、兰桂、兰蜜吃。

喜欢热闹的兰蜜最是高兴,她午饭时候就到了老夫人哪儿,吃了饭也不走,说是自己住的远,怕开席的时候来晚了,二姐会抢先吃掉她的鱼眼睛。

“就你小心眼儿。”兰桂靠在熏笼边靠手,娘和姐姐还没到,所以尚未开席。

“我平日是跟你开玩笑的,什么时候正经跟你抢过。”

“有。”兰蜜盘腿坐在踏上,扳着手指头一件件的数,“你上次抢了大姐给我做的奶卷儿。”

“那一盘子,我就吃了一个!”

“大上次,抢了娘夹给我的熏肉。”

“不是你说吃不下了么?”

“大大上次,你还抢了我的松子糖。”

“嘿。”兰桂跳起来,冲到兰蜜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兰蜜的鼻子,“你个小心眼儿的家伙,那糖难道不是我买给你的?”

“是。”兰蜜瓮声瓮气的点头回答,模样可爱极了。

兰桂刚收回手,她又来了一句。

“既然是买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没给你,你还吃,就是抢。”

兰桂被气得倒仰,偏又说不过兰蜜。

老夫人在旁边笑边喝茶,一口茶没咽好喷出来,正喷到才进门的兰夫人裙子上。

“娘。”兰夫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没奈何的走上来,给老夫人捶背顺气,“您多大年纪了?也不注意些,喷了我的裙子没什么,要是岔气了,可够您难受一阵子的。”

“怎么了?”最后来的兰麝皱起眉,她以为老夫人身子不好,连礼都忘了,直接赶上来,弓着腰细看老夫人,“祖母,您那儿不舒服?”

“哎呦~”老夫人还没答话,兰桂先故作惊讶的高声叫嚷。

“姐,你指甲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红?”

兰麝动作飞快的把手背到身后,狠狠的瞪了兰桂一眼。

“祖母。”兰桂学着平时兰蜜撒娇的样儿,脑袋拱到老夫人怀里不住的蹭,“姐姐凶我。”

“别跟你姐姐闹。”老夫人伸手搂住兰桂,“她面皮薄,看看,这脸都红了。”

“大姐就该凶你。”兰蜜翘腿坐在踏上挑唆,“你前天下午偷偷去看大姐做的女红,要不是我给你保密,大姐早就知道了。”

“你!”兰桂气的要命。

兰麝挽起袖子来,上手拧住兰桂的耳朵。

“我就看看,没动,没动。”兰桂不住的求饶,可兰麝就是不松手。

她俩满屋子乱转,老夫人和兰夫人都看笑话,没一个人去拦着。

“大姐做了两双鞋。”兰蜜晃着腿,她可是什么都知道的,“就跟娘平时穿的一样,只是一双大,一双小,不知道是给谁做的。”

直到上桌吃饭,兰麝脸上的红,都还没褪下去。

她心里又是羞又是愧,好一会儿了才抬起头来,声音极低的说,要给祖母和娘做鞋。

“不用。”老夫人给她夹了块儿鱼腹肉,“咱家不缺绣娘,你安心做你的就是。”

“为人子,理应孝敬父母,成婚后,他娘,也是你娘,你做得很对。”兰夫人看着女儿微笑,麝儿心地善良,这么做面子里子都给足了李作尘,想必那孩子心里,会心存感激。

兰桂不敢多说话,兰蜜不懂这些,只顾着吃鱼眼睛。

老夫人或许是多喝了两杯,兴头上来了,竟指着兰桂的脑门,说是等兰麝成婚后,便要给兰桂定亲。

“祖母,我还小呢!”兰桂火燎屁股一样窜起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只比麝儿小一岁。”兰夫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桂儿性子急,该给她早日寻个稳当的,免得日后过起日子来摔盆砸碗,不得消停。

好好的一顿全鱼宴,鱼没吃上几口,竟开始研究起自己的亲事了。

兰桂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愁的连连叹气。

素蕊今日没跟着伺候,这会儿也不知自己家小姐在愁些什么。她自顾自的收拾着兰桂的东西,见银盒子里的内府香衣香牌少了两片,便用手捧到兰桂面前。

“二小姐,这香怎么少了?”兰桂平时不爱带这些啰嗦东西,可素蕊觉着每日打扮的跟男人一样,簪环首饰都没有也就罢了,香都不熏,实在是难看。于是特意去库房里翻出了这个香盒来,选了气味清雅的香装在里面,每日哄着兰桂带。

“送人了。”兰桂摆摆手,依旧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再给您补两片。”素蕊自去拿香,兰桂眨眨眼睛站起来,抓了衣裳就往外跑。

“二小姐您去哪儿?”

“我心烦,出去散散!”

这个时辰,兰桂转来转去的,还是来了胭脂苑。今日她来的晚,花厅的茶桌早没了位置,游廊里的人多还挤,兰桂在哪儿站了一盏茶的时候就受不了。她从人群中挤出来,溜溜达达的往后院走,打算暖阁哪儿的鲤鱼池边坐会儿,顺便蹭歌听。

胭脂苑为了招揽顾客,既下血本,有下苦心。鸨母在后院里见了暖阁,与寻常人家暖阁不同,这儿的暖阁地方宽大不说,还在中间修了个小小的鲤鱼池。冬日里用温水养着锦鲤,供客人赏玩。

暖阁边是绣楼,那是未曾破身子的清倌住的地方。平日里鸨母不许她们随意下楼见客,这些姑娘们无聊之时,便会倚窗弹琴唱歌,消遣度日。

兰桂偶尔会来这儿坐着,她总觉着这些姑娘唱的跟花厅高台上姑娘唱的不一样,虽然都是些情意绵绵的曲子,但这儿的没有管弦鼓乐伴奏,听起来更清雅一些。

可今日兰桂没听见曲子,到听见了一阵哭声。

胭脂苑里,挨打受骂是常事儿,但是只要放出来自由走动的姑娘,必然经过调教,再怎么也不会在外哭。

兰桂停住脚步,她左右看了看都不见人,再仔细听,那声音是从暖阁里传出来的。放轻脚步她慢慢走到暖阁边,挑起帘子往里看。

有个清丽的身影坐在鲤鱼池边,手上拿着酒壶,正边哭边往池子里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