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夫人想必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李疏在地上站定不动,冲着兰夫人拱了拱手。
“我先后两次来到梅城县,因为某些缘由,便一直住在花楼胭脂苑里,这也没什么可瞒着夫人的。只是夫人若是误会我品行不端,那实在是有些冤枉。”
兰夫人眉头紧拧,抬抬手,显然是在示意金枝下去叫人。
金枝才迈出一条腿,李疏便笑了笑。
“夫人若是让人现在打了我出去于我,不过是跌些许面子,可我想,夫人并不是这样的人,就是衙门里抓人贩,也总要听人分辨一二的。”
兰夫人翻了个白眼儿,金枝见兰夫人似乎是听进去了李疏的话,便收回腿来,站在那儿等着。
李疏趁势赶忙继续说,他面上带笑,先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当日为了护着阿玫,那道被鞭子抽伤的疤痕却还能看出来。
也是李疏懒,他觉着自己一个大男人,有没有疤没所谓,上口结痂后就没用过药。反倒是兰桂,天生的贼皮子不说,素蕊心疼主子,每日盯着上药,李疏又给她单独配了能去疤的金疮药,所以兰桂胳膊上一点儿痕迹都没留。
“我在胭脂苑里,包了个丫头,叫阿玫。”李疏细细讲述阿玫的身世,因为上次买灯笼与兰桂偶遇时,兰桂身边有她妹妹和丫头,李疏知道瞒不过去,因此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那孩子,您家三小姐也是见过的。夫人若是不信我,可以回去问问您家三小姐。阿玫面上天生带有胎记,他家原本也是觉着,这样的面相不会被人看上,因此才舍出来卖活契卖到了花楼里。可惜世上什么样儿的王八蛋都有,这孩子还是被人看上了。我为了护着她的清白,便给了鸨母银子,对外说是包了她,对内,我若说是拿她当妹子,夫人想必不信,那便是当个小丫头吧。”李疏笑了笑,放下自己的衣袖,“反正平日里,端茶倒水的,这孩子也没少帮我做。”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且有那胳膊上的鞭痕为证。兰夫人做生意见人多了,能分出这话的真假。她不由得心生感叹,可怜起那孩子来。
“实话与夫人说,阿玫自从上次偶然间见到您家三小姐以后,便迷上了香道。”李疏边笑边摇头,“还让我带香道用具给她,我懒怠找,她便去求了兰桂。”
原来桂儿昨日要那些打香篆的东西,是给这丫头用的。
兰夫人又对上一幢事,心里更放心了不少。
她冷静下来细细合计,估摸那蜜合香也应该是做给这阿玫的。因为那香过于甜腻,实在不是大人能喜欢的玩意儿。
包小丫头的事儿,算是洗清了。但旁的,还是有鬼。
兰夫人心里清明了不少,她端起茶来吃了半盏,见李疏不急不躁的还站在原地,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
这孩子年纪不大,说话条理分明,办事儿头头是道。只是可惜不知道是敌是友,背后又是什么样儿的人在指使。否则,与桂儿,到真的是桂儿的良配。
“说了这半日,若是夫人不打了,那,可否也讨杯茶吃?”李疏极其聪明,他看出兰夫人面色和缓,甚至还有点儿欣赏自己的意思。因为不知道自己在义庄的形容依然全部败露,脑子里对自己和兰桂有想法的他打蛇随棍上,竟然还开口讨起了茶。
“噗。”兰夫人被他逗笑,抬抬手,让玉枝奉茶。
“你今日原是来问那些香的?”兰夫人收拢心思,也不提刚才的事儿,只顺着李疏来时候的话说,好探探这李疏到底有何居心。
“是。”李疏陪着笑脸,“我也是心急,想着能早日做出番事业要家里人看看。”
兰夫人点点头,命金枝去叫曾顺盘点香坊,看李疏要的那些还差多少。
她告诉李疏,当日订的香上中下三种都有,如今上品香已经做得,中品和下品差多少,得去问香坊那边儿的负责人。
“好。”李疏本就是有意拖延时间,他还想多跟兰夫人聊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探听出义庄的消息。
两个人都存心试探,也都有心拖延。
兰夫人偷偷给金枝打了个手势,金枝了然的悄悄退了出去,让玉枝先回去伺候,自己下了楼去告诉曾顺,让他点出数儿来也先别回禀,等二楼给信儿在上去。
曾顺点了点头,早早的把数儿点好记在纸上。把那纸条往怀里一揣,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全当没这回事儿。
李疏这边儿开始跟兰夫人大谈市面上能买到的香谱里的失传香品,和所谓京中流行的那些所谓前朝秘法香。
“比如那都梁香、乌里香、亚湿香,据我看,都不过是市井谣传,或者当日确实有这东西,但都是西域所产,传过来一时之间音译了那番邦的话,导致一样香四五种名儿,也有可能。”
“你说的有道理。”兰夫人点头,“比如鹧鸪斑香,叶子像、白燕香、暂香,其实都是沉香,不过是在产地为了细致区分颜色、结香的时间或者是结香的地方,才分出来这些名。等香贩贩卖回咱们这儿,因为传来传去的也不记不清,便弄出几样儿来。”
“我翻看香谱,还有些合香写的也未免过于神奇了。”李疏开始把话往上引,他喝了口茶,“比如都夷香,香谱写着,吃一粒可以一个月不饥饿,放入水中,一会儿就可以长满器皿。再比如荼芜香。”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拿眼角溜着兰夫人的脸,“说这种香,出在波弋国。放在地上,土石皆香,而且附近的朽木腐草都能重新复活,变得茂盛。就是用来熏枯骨或者腐烂的肉身,也能让肌肉骨头都染上香味儿,可见,是杜撰了。”
怪不得去义庄,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兰夫人听得明白,心里冷笑,面上倒是没露出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开口之际便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
“这倒是算不得什么稀奇。比如你先说的那种都夷香,铺子里就能做。说穿了,也不过就是拿能泡胀的东西晒干了,再研磨成粉,而后调和香气,再用少量的蜜合在一起,搓出丸子来。等阴干了,拿一颗丢入水中,片刻功夫泡发起来,便能充满器皿。你们小孩儿家没见识,只回去问问厨娘,旁的不说,那晒干了的黑白木耳,是不是就是这样?”
“有道理。”李疏起初看香谱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也是因为他一个富家少爷,黑白木耳吃过不少,但没亲手泡发做过,因此虽然知道的,但根本联想不到一处。
“至于那都夷香,据我看,前面那几句都是夸张。土石皆香也要看是多大的地方儿,若是还没桌面儿大,那也没什么稀奇的。让草木重新复活不可能,恐怕是杜撰,若是说熏枯骨和腐烂的肉身能让他们都染上香味儿,也不算难事。”
“哦?”李疏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熏衣裳,就怎么熏骨肉呗。”兰夫人笑吟吟的看着他,“就跟熏腊肉一样,那腊肉若是用松柏树枝熏烤,便会带有松柏的清香气。我觉着,若是用檀香木来熏烤,那一定也有檀香味儿。换了沉香、龙涎香、麝香,不都一样么。依我看,这香谱上写的,又是放在地上,又是放在枯死腐朽的草木上,还用来熏枯骨和腐肉,想必是那西域天气炎热,瓜果蔬菜乃至肉食都容易腐烂,才弄出这种东西来熏烤的吧。腊肉不是就比鲜肉存放的时间长么?”
兰夫人一句句往偏了上带,李疏越听越觉着有道理。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李疏仔细被兰夫人一番话饶了进去,他开始怀疑自己前阵子盯着义庄查,是不是脑子不好。
不不不,不能说自己脑子不好,得说是肃亲王脑子有问题。
这说来说去,不就是回避尸臭用的香么?也只不过就是比一般的香好闻一些呗?能不能在义庄找到其实不要紧,只要自己把这个道理跟肃亲王讲清楚,想必他就不会再追寻不负了。一个给死人或者快死之人熏身子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稀奇的。就想兰家伯母说的这样,没见过旁的,还没见过腊肉么?
自认为想通全部关窍的李疏喜形于色,他觉着就是自己上次扒开兰桂她爹坟的时候没想到腊肉,若是当时想到了这么个绝妙的比喻,当时说给肃亲王听,自己就不用再跑这趟了。
不过,跑这一趟,也有好处。
若是不再来梅城县,怎么能看见桂儿的脚呢?
“李公子?”兰夫人指着李疏,“你怎么流鼻血了?”
“天干。”李疏狼狈的用袖子蹭了蹭鼻子,把那两管鼻血都蹭到了袖子上。
,兰夫人面色嫌弃,只是不好意思明说。
李疏自己觉着尴尬,正好此刻金枝听见楼下的铃铛声,看过后进来回禀,说是常姓香贩过来了,怕是有事儿要找兰夫人说。
李疏赶紧趁势告辞,他下楼时候用袖子捂着半张脸,低头急匆匆的走,险些撞到上楼的常姓香贩身上。
“我刚才还差点儿错认成是你大姑爷,还以为你给人打了呢。”常姓香贩进门跟兰夫人说到,他左右脸各带着几道抓痕,可见上次去请他那相好的回家,让人挠了。
“好好的,我打他做什么?”兰夫人憋着笑,让金枝泡茶。
“你不知道他日日下午泡茶园子?还打听着要赁个小院儿么?”常姓香贩抓抓头发,“我上次就想与你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