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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些事儿,心里想可以,但被人说出到众人面前,便要极力否认。

李作尘被兰桂一语道破心事,赶忙摆着手,摇晃着脑袋,勉强找出几句话来遮掩自己的心思,“是上次回李家,去,去李家。”他此时心里惊慌,越发觉着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这回和去两个字,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细细品味,便能发现他的心里以何处为家,因此马上改了过来。

“去李家的时候,常给大嫂请平安脉的大夫说是男孩儿,我便都按照男孩儿买了。”他说完尴尬的笑了笑,随后紧张的看这兰家众人。

兰家人的注意力这会儿都在那堆小衣服上,根本没人看他。

聂娘做的,和张妈许妈做的都堆在桌上。这小孩子的衣裳因为小,所以越是颜色鲜亮的,越让人觉着喜欢。

张妈针线平常,但干活细致。许妈绣活儿好,绣的花草蝴蝶乍一看跟真的一样。再加上料子好,光滑柔软,因此聂娘做的那些蓝色衣裳便被比了下去。只有那双虎头鞋看着精致,因为用了深深浅浅的黄色,所以还算亮眼。

“这鞋好看。”兰麝拿了那鞋在手里,又拿了张妈做的虎头帽,“跟这帽子,正好配上。”

“我倒瞧着那百花帽好看。”兰蜜走过来,拿起百花帽先往自己头上戴,实在是戴不上了,便噘着嘴,套在自己拳头上晃悠着,举起来让兰麝看,“大姐你看,这个上面的花儿多。”

“对,这个好看,花儿多的好。”兰桂其实也是更喜欢那虎头的,但她上次刚因为穿戴打扮的像男人被兰夫人骂过,所以也努力顺着兰蜜说。

“都留着吧。”兰夫人看都没看聂娘做的那些衣裳,只把小褥子、虎头鞋这两样拿起来,跟张妈许妈做的放在了一处。

兰麝,拿娘做的东西跟下人做的配套。兰家人又都喜欢姑娘用的东西。最可恨的是,还弃置了娘一针一线做给孙儿的衣裳!

嫌弃娘,就是嫌弃自己。

李作尘心里恨恨的,早已经忘了刚才他自己都在埋怨聂娘吝啬没成算,买金锁买了个薄片子的。

“三郎买回来那些也留着吧。”兰老夫人在上面发了话,“小孩儿衣裳换的勤,套在外面穿,也使得。”

玉娘拿包袱,把这些东西包在了一处。张妈上手帮忙,许妈略微迟疑了一下,虽然也上手了,但是事事都比张妈慢半拍。

兰老夫人眼明心亮,看出来这是不想留在兰麝院子里当奶娘了,可这许妈是她挑出来的,人聪明机灵,留在兰麝身边日后必然有用。张妈好在老实,可坏,也就坏在太老实上了。该她说的她说,该她做的她做,除此之外这人别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身边事都能做到不闻不问。

略微琢磨了一会儿,兰老夫人打定了主意。

“麝儿,三郎。”她冲兰麝和李作尘笑了笑,“可选好奶娘了?”

兰麝和李作尘都摇头,李作尘心里看好了许妈,但不愿意先说出来。兰麝是个没主意的,她今日觉着张妈好,明日又觉着许妈好,所以一直没决定。

玉娘拿眼睛看着瑞珠,瑞珠往张妈哪儿瞟了一眼,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玉娘含笑走上来,“刚才我看这些活计,一时间也分不出优劣。小姐姑爷没经验,不如您指定一个出来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是面对兰老夫人,因为知道旁人看不见,所以用手指了指张妈。

“奶娘只能留一个。”兰老夫人打定主意,“但麝儿院子里,除了瑞珠这个大丫头,其他的丫头婆子都不怎么中用。索性两个都留下,一个做奶娘,另一个平日帮着瑞珠管管下人。”

张妈许妈都楞在原地,兰老夫人话说的不明不白,她俩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领了什么差事,该怎么谢恩。

瑞珠抿抿嘴,笑吟吟的走上来,“老夫人,依奴婢看,张妈做奶娘,许妈帮着奴婢管束下人就好。”张妈老实,看孩子妥帖。许妈聪明,管下人靠谱。瑞珠觉着老夫人定然是这个主意,只是不好开口,因此自己先上前说了出来。

兰老夫人看向兰麝,兰麝点点头,自己转过脸去看李作尘。

李作尘本就属意许妈,现在能留在院子里,还是管束下人的,那日后自己在院子里立威或者做什么事就能便当许多,所以冲着兰麝笑笑,也点了点头。

“好。”兰老夫人扫了兰夫人一眼,“既然都决定好,那就散了吧。说了这半日话,我也乏了。”

兰麝手里还托着那挂长命锁,瑞珠扶着她,张妈许妈在后面抱着包袱。李作尘自己大步走在前面,他出了老夫人院子便撩下脸,只是因为走得快,所以没让兰麝瞧见。

兰麝想加快脚步追过去,但瑞珠死死的扯住她胳膊,不许她快走。

“小姐仔细。我刚才回去拿东西的时候都摔了,您现在身子重,摔一下可了不得。”她声音很高,是有心让李作尘听见的。

但李作尘没放慢脚步,也没回头。

“姑爷慢些。”瑞珠见李作尘没反应,只能扯着喉咙叫嚷起来,“小姐追不上了。”

李疏前几日买了匹马,今晚跟朱璃说马调教的差不多了,要出城跑一圈儿去。朱璃忙着梳妆打扮,摆摆手宛如送纹身一样,话都不说的打发了他。李疏哑然失笑,他就是瞅准了今日王朗来的这个空儿,不然朱璃晚间无聊找不到自己喝酒聊天,怕是会生疑。

他再一次趁夜色出了城门,直奔郊外义庄。

马拴在远处的林子里,李疏弯腰摸了摸靴子里的匕首,又从怀中抽出一条黑巾蒙住下半张脸,鼓足勇气顺着石子路往义庄大门走。上次,被吓得不轻。这次若是那娘俩再弄鬼,他就打算装作抢劫的恶人,也好好吓唬吓唬她俩。

“娘。”云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整个人骑在被子卷上,满脸不乐意,“那个人又来了!他怎么总来啊!而且还是在上次那个地方。”

“管他呢。”豆娘在油灯下纳鞋底,她抬头看了眼云儿,被这孩子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

“好好盖着被子,像什么样儿?”

“热。”云儿索性起身下地,想推开窗户透透气。最近天气暖和了些,但屋子里炭盆未减,云儿每晚都热的踢被子,但她越是这样,豆娘越不敢减炭盆。

“老实待着。”豆娘板起脸,“听见有人来了还开窗?”

“来就来呗。”云儿笑嘻嘻的,“娘,咱们今晚还玩儿游戏么?”

“让他自己玩儿去吧。”豆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活儿,先把云儿拎回到床上,然后自己简单洗漱一番,吹灭了油灯上床睡觉。

“随他今晚怎么玩儿,我倒看看他还能玩儿出什么花儿来。”

李疏上次失落了自己的抓钩,他本以为豆娘早起发现后会把抓钩收起来或者干脆扔了。万没想到他绕到上次爬墙的地方,发现那抓钩还好端端的在墙上挂着,绳子垂在墙外,只是上面下半截儿破破烂烂的,还散发着一股子腥臭气。

伸手拽了拽,李疏觉着还算结实,便手脚并用,借着抓钩攀上墙头,坐在上面仔细往院子里看。

前院儿后院一片黑沉沉的,李疏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在墙上还隐约能看见前院停放棺材那屋儿里的香火,现在,怎么全都没了?

“难不成是懒的供香?还是早早供好,这会儿已经熄了?”

李疏蹲坐在墙头上念叨,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

这人,生死有别。活着时候一日三餐,死后便应该用一日三炷清香来代替。义庄用的香比寻常人家用的那种香要粗长许多,虽然没什么香气,但燃的时间极长。自己上次也是这个时辰到的,当时那香火还有,除非豆娘这段时间换了香,或者没按照平日里的时间供香,不然理应还能看见香火。

“下葬了?”

“不能啊,天还没暖和到那个程度。”

李疏继续絮叨,也不敢轻易往院子里跳。

“娘。”云儿翻了个身,“他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啊?来都来了,怎么不进院子呢?”

“别管他。”豆娘拍着云儿的后背,轻轻的唱起小曲儿哄云儿睡觉。

月黑风高夜,蹲在义庄墙头上,听着有一句没一句飘过来的,女人唱的小曲儿。

李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他狠下心,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上次就被这娘俩装神弄鬼的糊弄了过去,这次说什么自己都得探查个明白。

此刻他满心想着的并不是肃亲王交代自己的差事,也不是祖父的期望,而是,而是,兰桂。

因为笃定这义庄的豆娘不是好人,又深信不负香来源于此。这几日李疏思前想后,总觉着豆娘心怀不轨,怕是要害兰家。

他替兰家操心,又巴不得早日查明不负香藏在义庄何处,好向王爷交差并把兰家从这桩事里面抽出来。若非如此,他今日就算来了,也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李疏把抓钩上的绳索提到墙内,顺着绳子滑入院中。

他先摸到了前院儿,在进那停放棺材的屋子前,深吸几口气,在脑中想了想兰桂,额,兰桂的的那双脚。当下脑袋和鼻孔一同发热,推开门就直接闯了进去。

片刻功夫过后,李作尘摘下面上黑巾,顺手擦了擦鼻血。

“他娘的。”他举着火折子,蒙头蒙脑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儿。

“棺材呢?怎么一个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