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云儿紧紧搂住她娘，脑袋扎在她娘怀里，不敢抬头。
豆娘拍着她的后背，嘴里轻声唱着小曲儿，哄她睡觉。
屋子里满是不负的香味儿，那被野狗舔开的窗纸，已经让豆娘用破布堵上了。现在屋外三尺远的地方，有两三条野狗呜呜咽咽的守着，其余的都在头狗的带领下，推倒前院儿的棺材，趴在死人身上大吃大嚼。
豆娘听着屋外的声音，嘴角带笑。
明早起来，那些棺材里的尸体，怕是也留不下什么了。男人的无妨，本就尸骨不全，只是可惜了那几具女尸，也要被野狗祸害。
不过，人死如灯灭，她们活着时候没少受罪，死了这么久，相比已经脱出肉身，不管是入轮回也好，还是飘散与天地间也罢，横竖是不会再留恋这个身子的了。那就成全了这些野狗，也没什么不好的，权当做了善事。
“娘。”云儿睡不着，轻轻扯了扯豆娘的衣襟。
“娘在呢，别怕。”豆娘摸了摸云儿的头顶，“屋子里有不负，野狗不会进来的。”
云儿探头看了看，见碟子里不负只剩下一点儿，便有些不安。
“无妨。”豆娘笑了笑，“门窗关好了，这味儿一夜都散不出去。那些野狗鼻子极灵，只要闻见屋里还有一丁点儿味儿，就不敢进来。”
“它们怕什么？”云儿抽着鼻子闻了闻，“这香甜丝丝的，它们为什么怕？”
“因为这香，能杀人。”豆娘眼底全是冷意，“闻了这香，会筋骨酸软，头昏嗜睡。闻的多了，便整日提不起精神来。日子一久，就会面色青白，手脚不听使唤，嘴里流涎，死的无知无觉。”
“哦。”云儿点点头，她只怕野狗，但并不怕死。
豆娘有些惊讶，她低下头，抬着云儿的下巴，仔细看了看。
“娘跟你说的这些，你不怕？”
“不怕。”云儿摇头，“就是今晚死了，也跟娘死在一起，娘没有抛下我，我就不怕。”
她收拢手臂，让自己抱的更紧了些。
“我亲娘死的时候，我就想着，她怎么不带我走？若是带着我，我不怕陪她去死的。”
豆娘长叹一声，云儿怕的是自己孤身一人生活在这世上。原是她娘糊涂，当初不如一个狠心带走这孩子也就是了，若是自己当日没想法子带这孩子回来，现在不知道云儿会遭受怎样的苦楚。
“咱们娘俩儿死不了的。”豆娘拍了拍云儿，“娘刚才给你带的那个叫长留，也是兰家的传家秘宝，专门克制不负。”
“那，明日野狗走了，咱们要进城把长留还给兰夫人么？”云儿好奇的问道。
“不用。”豆娘笑了笑，“明早野狗散了，娘带着你去村里找人，然后再去城里找兰夫人。今晚闻了一晚上不负，长留还要带几日，等过些日子安生了，再烧了就是。”
云儿点了点头，但她心里还有疑惑，因此还想问问。
“娘，兰家为什么有杀人的香啊？她们要杀谁？”
“兰家香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自保。”豆娘闭上眼睛，“睡吧，改日娘慢慢讲给你听。”
焦香薄脆的羊脂椒麻饼，酸甜适口的蜜汁梅子，还有两小罐桂花蜜都摆在兰麝面前。
李作尘托着下巴看兰麝，“我每样儿都买了些给你，别的都还好说，只这饼不是酒楼里的，是我打听到有个老婆婆每日在胭脂苑门口摆摊子烙饼，专门卖给晚归的人吃，因此特意跑去排队买回来的，你尝尝，比那些酒楼里的可强些？”
“天这么冷，你在街上排队买饼给我？”兰麝抿了抿嘴，原本想问的话，一句都问不出了。
“还好。”李作尘伸出手去给兰麝看，他指尖泛红，并没有受冻，反而有些像烫伤。
“这是？”兰麝皱起眉，“饼是捧回来的？”
“我想揣怀里，可那婆婆说捂着就不脆了，因此就只能捧回来。”李作尘故作呆傻的挠了挠头发，“好在路程不算太远，我跑得快，现在应该还没冷，你快吃，吃完了咱俩再说话。”
兰麝拿起一个来，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果然焦香酥脆，与平日吃的不同。
“好吃么？”李作尘瞪着眼睛看兰麝，似乎怕兰麝不喜欢，又急急忙忙的开口说到，“若是不好吃就放下，我明日还买酒楼的给你。”
“比酒楼的好吃多了。”兰麝吸了吸鼻子，三郎对自己好，自己不该疑心。便是拿了那孩儿香，想必也是有苦衷的。或许是为了打探娘的消息要用银子，不得不拿些东西变卖，这都怪自己思虑不周，才会让三郎短了银钱使用。
她想到此处，本打算立时让瑞珠拿自己的体己过来，但又怕李作尘面子上过不去，因此暂时压住心思，想另找借口，多给人拿些银钱。
李作尘心中却是长出一口气，他怕兰麝发觉孩儿香不在了，才在街上随便买了些吃食回来哄人。
最近兰麝爱吃的也就这几样儿，他没样儿都买了一点儿，又编出一番鬼话来哄骗兰麝。若是此刻兰桂在，这鬼话便会被拆穿。那胭脂苑的厨子什么吃食都会做，哪儿还会有不开眼的小贩在他家门口摆摊子卖饼？
此刻，兰桂正在自己房里闭门研究。素蕊晚饭时候按照她的吩咐，去库里支取了各色香材。管库房的娘子见是二小姐房里要这些东西，险些惊掉了下巴。
素蕊昂首挺胸，自觉终于有了脸面。原来府里这些院子，只有她们那儿的香用的少，兰桂进屋子便不许再用香，每日素蕊都得等她出去了，才敢点上一些气味儿不重的熏屋子、衣裳。现而今自家小姐也会制香了，虽然，虽然昨日制的那香有些说不出口，但二小姐今日还在研究，假以时日，必然能做出跟大小姐，甚至跟老夫人、夫人制的一样的好香。
“素蕊，你闻闻看。”兰桂把一盒子裹了寒水石粉末的香丸递到素蕊面前，打断了素蕊的思绪。
素蕊依言低头轻闻，只觉着这香丸铺面带来一股子凉意，随后透出淡雅的花香，犹如初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闻之沁人心脾，让人身心爽快。
“二小姐。”素蕊欢喜的嗅个不停，“您做的这是什么香？可真好闻。”
“额。”兰桂已经忘了名字，听见素蕊问，就赶忙低头去看香谱，“叫，雪中春泛。”
“送我成不成？”素蕊快速合上盒盖，直接揣进了怀里。她一方面是真的喜欢这个香，另一方面是有心想出去找人显摆。
“这个，我明日再做些给你，这个我是要送人的。”兰桂抓了抓耳朵，她刚才合香的时候，是打算送给李疏。让这人成日里说自己做香做的不好，还嫌弃那香片做的不好看。这次自己搓的香丸粒粒大小相等，裹的寒水石粉也都极其均匀，看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送人？送男的还是送女的？”素蕊虽然掏出盒子来，但很是不情愿。
“男的。”兰桂摆了摆手，她心里没有私情两个字，自然也没想过要遮掩。
素蕊挑起眉毛，还想再问几句。但兰桂刚才操劳了半天，这会儿眼睛酸胀，一连声打了几个哈欠，眼看是支撑不住，要去睡了。
压下心头的疑问，素蕊飞跑出去，提水回来伺候兰桂洗漱。
等兰桂睡稳当了，素蕊偷偷从那盒子里摸出一粒香丸来，用手帕包裹好，提着灯笼去找瑞珠。
从兰桂的院子出来，素蕊心急懒得绕路，因此打算从兰夫人院子门前直接过去。
她没想到兰夫人院门没关，金枝捧着托盘，上面有四五个碟子，看着似乎像是肉脯和鸭掌一类的吃食。
“金枝姐姐。”素蕊见金枝端得吃力，便赶上去帮忙。
金枝被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清了人，便松了口气。
“大晚上的，你不在房里服侍二小姐，跑出来做什么？”
“二小姐睡了。”素蕊笑吟吟的，“我本打算去找瑞珠聊天，谁知竟碰上了你？”她伸着脖子看了看，见托盘里果然是肉脯鹅掌鸭心这些下酒的东西，还有一个银酒壶，外带一个小巧的莲花银杯。
“夫人这是，要喝酒？”
“是，今日铺子里忙，累的狠了反而睡不着，晚饭也没吃好，我就自作主张，去厨房里找了这些，想着夫人要是喝些酒，也能睡得安稳些。”金枝厚着脸皮撒谎，她可没脸说自从老爷去世后，夫人隔上三五只便自斟自饮的寻快活，现在还在屋里翘着脚看话本，只等着自己送酒菜进去呢。
“你先去吧。”金枝怕素蕊看见兰夫人在房中不雅的样子，便转身躲开素蕊伸过来的手，“我自己能端。”
素蕊有心显摆自家小姐，搜肠刮肚的寻了句闲话，把话往香上引。
“光喝酒也不成，要不给点些安息香吧。可惜我们小姐今日之做了雪中春泛，没做安息香。等我回去跟我们小姐说，让她做些，明日给夫人送来。”
“二小姐会做香了？！”金枝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一声挑的比房顶还高。
素蕊骄傲的扬起下巴，从怀里摸出那里“金贵”的香丸，“这是二小姐晚上刚做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原想拿去给瑞珠看看，她整日跟着大小姐，是会品香的。”
兰夫人推开屋门，冲着素蕊招了招手。
“把桂儿做的香拿给我看看，这丫头是吃错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制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