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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兰夫人被豆娘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气哼哼的低头喝茶,心里默念着自己脾气好,不跟这牙尖嘴利的人一般见识。

好在豆娘点到即止,也没继续揪着她没完。

兰老夫人拍了拍兰夫人,既然两方已经把事情对完了,现在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准备,那现在若是没什么说的,便该回去了。

“我送您出去。”豆娘起身点了一盏明角灯,自己扶着老夫人的手臂,送老夫人出了义庄大门。

按规矩,豆娘每次都只送到门口,下去的那段台阶都是兰家人自己走的,不可坐轿子,也不可让下人搀扶。当初立这条规矩,是祖上希望兰家女儿记住当日的艰难,莫要因为现在日子富贵便忘了根本。

老夫人已经有了些年纪,兰夫人自己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搀着她慢慢往马车方向走。

等到了车上坐好了,兰老夫人伸手给兰夫人抿了抿鬓角头发,开口问道,“筝儿,娘和你祖母以前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么?”

“记得。”兰夫人笑着点头,她第一次听这故事时,兰桂的身体刚有好转,她那时候已经在怀疑何珩,只是没有抓到证据。

“你讲给娘听听吧。”兰老夫人靠着软枕闭上眼睛。

兰夫人先拨旺了车里的火盆,然后靠到了老夫人腿上。

“许久以前,有个生下来,就被爹娘厌弃的孤女。”兰夫人声音幽幽而且,不止车里的老夫人能听见,车外坐着的玉娘和金枝,也都听得很清楚。

金枝本想咳嗽一声,告诉兰夫人自己听见了,若是有什么避讳的,夫人便可以止住话。但玉娘冲着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认真听着。

金枝不明就以,但她知道玉娘在府里多年,又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所以对玉娘言听计从,便把耳朵贴到车帘子缝隙处,认真倾听。

“她身上裹着块儿染了血的破布,被放在个木盆里,顺水漂流。该着她命大,木盆飘到一处转弯的地方,被石头卡住了。有个无儿无女,靠在义庄收敛尸体换赏钱的老妇人捡回了她,收到了自己身边养活。没名没姓的长到了七八岁,被附近的孩子骂她是没人要的野种,她无从辩驳,便指着路边一棵野兰草说自己姓兰,就叫兰草,这就是咱们兰家家谱上,第一代祖宗奶奶。”

金枝震惊的看向玉娘,玉娘点了点头,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故事。

“祖宗奶奶,哎呀算了,我还是叫她兰草,反正祖宗奶奶也不会怪罪。兰草从小在义庄长大,义庄里存放的尸体经常是许多年都不下葬,尸体腐烂便会生出恶臭,还会有害人性命的尸毒。也正是以为这样,义庄的差事不是人人能做,她和收养了她的老妇人,才能靠此生存下来。老妇人带着她上山采草药和香花晒干佩戴在身上,用来克制尸毒,又教她怎样制香,掩盖屋子里的尸臭气。看守义庄的人因为日日与死人相伴,所以世代传承着克制尸毒的草药,外人对义庄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当然也就不会知道这些。兰草人聪明,她经常添换野草的品种,最终找出了效用最好的,这也就是日后,兰家女儿身上佩戴的长留。”

兰夫人说到这儿停顿了好一会儿,在外面听故事的金枝,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裳,那衣裳下,她贴肉带着的荷包里,就放着长留。

“兰草长到十七八,出落成了大姑娘。她去洗衣裳的时候,看上了个男人。头昏了,心也被脂油蒙住了。她辞别老妇人,跟着男人回家去过日子。第一胎,生了个女儿,那男人告诉她,孩子落地不会哭,自己憋死了。转年生了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只听见一声哭,便又没了动静。男人说是孩子先天不足,还埋怨她怀孕时候嘴刁不爱吃东西,所以害了孩子。再怀第三胎是三年后,那时候男人经常打骂她,她想着生了孩子就会好,可第三胎,还是个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生了三个,都是女儿。”兰夫人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也生了三个女儿,跟这位祖宗奶奶一样。”

“麝儿、桂儿、蜜儿,都好好的在府里呢。”兰老夫人声音带笑,“她们的命,可比这三个孩子好。”

“是啊。”兰夫人平静了些,开始继续往下讲,“第三个孩子生下来,兰草怕再养不活,便把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到了夜里,生了孩子的她累急了睡了过去,听见孩子在哭,睁开眼睛看的时候,看见她男人把孩子的脸往火盆里压。”

“啊?”车外的金枝实在憋不住,惊叫了一声。

她急忙掩住嘴去看玉娘,玉娘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车里的兰老夫人和兰夫人似乎都没听见,一个继续说,一个继续听。

“兰草一个刚生产过的妇人,哪儿能打得过男人呢?她拼了命的去抢女儿,但女儿的脸,还是被烧烂了。几天后,那孩子就死了。兰草被赶出家门,人家骂她,说她父母不详又是义庄里长大的,这么晦气,难怪生不出儿子。她抱着孩子的尸体无处可去,只能重新回到义庄里,继续,摆弄死人。”

兰夫人用手帕压了压眼角,微笑了起来,“过了几年,义庄的房子年久失修,在一次雷雨的时候漏雨引进来闪电,劈中了一副棺材。原本腐臭的人骨被雷劈过后,竟然发出阵阵焦香味儿。兰草被这味道吸引,但很快她发现,这股子味儿虽然好闻,但那害人的尸毒也变得更胜了。她开始研究,用过这骨头磨粉取其焦香保其尸毒,给自己三个女儿,报了仇。”

“兰家发迹,至此而起。”老夫人点头微笑,“先有不负长留,后才有了那些别的香方,其实合香本不难,谁家买本儿香谱都能做,只是那香谱上的香,本是在有吃有穿的富足时候用来锦上添花的玩物儿,而兰家秘法香最初是用来掩盖腐尸恶臭的,所以那些寻常的香,自然不如兰家香好闻好用。但兰家香虽好,也有不足之处。那长留固然可以保着咱们不受不负的毒害,但也因为用了它,所以兰家世代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男用不负,女佩长留。”兰夫人解开领口的扣子,把贴肉带着的香囊扯出来,打开袋口,倒出里面的长留香。

长留看起来与不负一样,并没什么出奇的,它甚至没有不负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儿,只带有淡淡的草药味道,细闻还有些辛辣。

“不负与长留,是兰家女儿的盼望,也是兰家女儿的保障。”兰老夫人睁开眼睛,话只到此为止,并不多说。

自己已经经历过了那些事,但筝儿只经历了一半,麝儿她们更是才刚刚开始。日后能不能参透长留与不负的名字,要看她们自身的悟性,也要看吃了多少亏。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盼着麝儿她们能好些。”兰夫人带好香囊,算路程,也快到家了。

兰老夫人没再说什么,当娘的总是盼着孩子能一帆风顺,且看着吧。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兰夫人才看见金枝哭红的眼睛。她长出口气,用力按了按金枝的肩膀。

娘身边的玉娘,就这么跟了娘一辈子,她也带了一辈子的长留。现在轮到了自己身边的金枝,虽然自己已经把成破厉害都跟金枝说了,金枝也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兰夫人此时依然觉着,有些对不住金枝。

“夫人,咱家那位祖宗奶奶可真不容易。”金枝抽抽搭搭的小声念叨,她就不明白,女儿怎么了?为什么祖宗奶奶的男人,要那么心狠?

“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事儿了,想他做什么?”兰夫人闭眼摇头,男人都一个德行,不知道兰麝肚子里这胎落地,李作尘会如何?

天色微微发亮,兰麝急忙忙坐起身,用力的推着身旁的李作尘。

“你,你快起来。”

“还早呢。”李作尘翻了个身,手直接摸上了兰麝的肚子,“儿子,你看你娘多狠心,一大早就赶爹走。可怜你爹我冰床冷枕的睡了这许多日子,你娘竟然半点儿不疼惜我。”

“再一会儿瑞珠她们起来伺候了,看着像什么样子?”兰麝急的面红耳赤,昨晚李作尘跟平时一样回了偏房,可半夜时分这人居然推开窗子跳进来,说什么都要在屋子里留宿。

两个人现在还热孝在身,同房于理不合。兰麝不敢大声吵嚷,唯恐让人听见了笑话,于是只能应下来,但是要李作尘天亮前就走。

李作尘当时是满口答应,他自己脱了衣裳,还特意把衣裳放在床边,说是早起一模就能摸到,让兰麝放心。

兰麝听着这人在床边窸窸窣窣的摆弄衣服,羞的背转身体裹紧了被子,打定主意不理他。

好在李作尘上床后并没搅扰她,而是直接安稳睡了。只是兰麝不知道,李作尘半夜翻窗进来不是为了看她,而是为了那床底下的银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