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热了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觉得自己身上冷津津:“柳溪,哀家的时日,怕是无多了。”
柳溪眸子里含着泪:“怎么会,太皇太后正当壮年,想当年,您弯弓射鹿,奴婢还陪着您在草原上骑马,在木兰围场上,你英姿飒爽,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您一定长命百岁,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呀。”
太皇太后放下了佛珠,瞧着外头艳阳高照的天气,却有些发愣,仿佛真的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自己比太祖皇帝足足小了三十岁,嫁给他的时候,自己与林芷萱一样,也是十四岁。
太祖皇帝是个极其英武的男人,弓马骑射,无一不精,上阵杀敌也是一马当先,其实她的明煦,是最像太祖皇帝的。
太祖皇帝宠着她,因为她长得倾国倾城,因为她的爽朗性子,因为她颇有些男儿气概。
所以宠着她,将她当个小孩子来哄着。
带着她去打猎,去飞马射箭。
可是,自己毕竟不是一个小孩子。
当初,自己心比天高,自认为自己的雄才谋略,不输任何一个男儿。
她想要人欣赏她,听她的见解谋略,不仅仅局限于后宫的妇人争斗,还有前朝的策论江山。
魏明泰是第一个听过她高谈阔论的人,也是第一个说发自内心敬佩她,而不是将她当做一个笑话的人。
他们年纪相仿,所以很谈得来,魏明泰是真心的仰慕她。仰慕她绝世的容颜,仰慕她马背上的英姿,仰慕她的文韬武略,仰慕她的气量胸襟。
所以哄着她,所以喜欢着她。
可是,魏明泰和他的父亲太祖皇帝相比,就与从前的魏明煦和魏延显一样。
高低立见。
正是因为魏明泰的不足,所以他才会钦佩当初的自己。
也正是因为太祖皇帝的雄才大略,所以才将自己的指点江山,当成一个笑话。
自己当年,毕竟还是太年轻啊。
所以,竟然会看不透那些花言巧语,被魏明泰所蒙蔽。
太祖皇帝驾崩之后,他终于占有了自己,这么多年,朝廷上的许多事,自己这个太后,作为皇帝的枕边人,帮着他出谋划策,自己的满腹经纶,也仿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可原来,自己费尽心思这么多年,治理的所谓江山,也不过都是女儿家的阴诡心思,终究和魏明泰一起,险些将大周朝亡了国。
还是她的儿子,还是太祖皇帝的儿子魏明煦,用这十年摄政王的殚精竭虑,换来了一个河清海晏。
太皇太后不能不服输。
可是为什么当初看不清楚,反而要等到老了,要死了,才看明白一切。
然而,一切也都晚了。
她有了延显,她有了太多的羁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回不了头了。
窗外,是魏延显风风火火赶过来的身影,魏延显高兴极了,一进来便对太皇太后说:“虽然疏哥儿没还有死,可是李婧死了,李家对靖王府已经有了裂隙。锦年说,她父亲武英侯已经跟京畿的旧部联系上了,一旦靖王府有任何的移动,他们就会进京勤王。
武英侯也与廖家暗通款曲,让廖青去李家与李家的老夫人说项了。还有钱斌,如今对朕,更是暗中表了忠心。他还替朕去了一趟义亲王府,义亲王虽然懒懒的,但是也表示了如果靖王府当真造反,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祖母,还有什么朕能做的吗?”
太皇太后听着魏延显一套一套的说辞,也是欣慰,如今的小皇帝,果然今非昔比了。自己不过是提点了他两句,他便能顺藤摸瓜,将事情桩桩件件地安排妥当了。
太皇太后却终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原本就孱弱的身子,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柳溪急忙拿帕子给太皇太后擦着,却只瞧着拿帕子上已经都是血迹。
柳溪瞧着心惊,太皇太后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魏延显一脸担心地看着太皇太后,这是自己唯一的靠山,如果她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好半晌,太皇太后才终于止住了,却只对魏延显惨然笑了笑,道:“皇上做得极好,已经有了一个皇帝该有的运筹帷幄,已经有了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了。后头的事,就交给哀家吧。”
入了夏,雪安便离开了京城,与林芷萱一番长谈之后,她总归有些事情要先去预备。
谢天谢地,疏哥儿的身子再林芷萱寸步不离的小心照顾下,终于有了好转,林芷萱日日感激苍天,再也不想离开疏哥儿一步。
一切都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开始之前,渐渐有了好转,除了太皇太后的身子,一日日地差了下去。
魏明煦这些日子来慈宁宫来得有些勤,一面是因为担心太皇太后的身子,另一面,是因为林芷萱的不肯原谅。
有些事,他没有人可以说,他能想到的,能与自己说这种话,说这件事的,唯有自己的亲娘。
太皇太后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看着为情所困的魏明煦,看着他时而迷惑,时而坚定的眼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老十四,人这一辈子,有舍必然有得。而要得就一定要舍。佛祖云:众生平等,其实并非全无道理。
帝王家享尽荣华富贵,手握滔天权势,却时常,连寻常百姓家的骨肉亲情都失去了。
老十四啊,你当真想清楚了你要做什么了吗?你在争的,你在谋求的,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天地众生相,并不是所有人都说好的,就是适合你的。有些东西,失去了,你会痛苦吗?得到了,你又会幸福吗?”
魏明煦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娘是在劝我放弃我唾手可得的东西吗?”
太皇太后摇头:“哀家并不想劝你什么,你这孩子,从小就最有主意,什么事情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不会听旁人的劝告的。娘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舍得之道。当你离一样东西越来越近的时候,你是不是离另一样东西,越来越远了?
如今,那个让你唾手可得的东西,真的能让你高兴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