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面前男子突变的气场,他可能会一直以为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只是一位不良于行的贵家子弟,可他偏偏看到了这不一样的一面。
不,应该说他是故意让他看到的,那他是何意欲?警告?还是什么?
住持心中惊惶不定,他虽说是出家人,但却一直没有领悟到出家人那种我佛慈悲,一切皆为空相,虚妄的境界,所以心中难免还有些俗念。
他想要知道那位神医,也只是想着身上的旧疾有无根治的可能,但此刻面对男子那张从容不迫的笑脸,他面上虽还保持着镇定,眼神却开始有些飘忽地低了下去。
正在此时,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狐裘,启唇说道:“素膳便罢了。”过于清淡,她不爱吃。
“来的时候带了糕点,陈临,你等一下给萧姑娘她们送些过去。”
“是,公子。”陈临虽不解,但他还心里还想着公子刚才冰冷的语气,也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再次低下了头去。
住持站在一旁,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大夫,俩人的神色都有些尴尬,视线交汇下,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去,便见坐在床榻上的白衣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极有礼貌地冲着他的方向笑了笑。
“在下这边已无大碍,方丈应该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就不多做挽留了。”
变相的赶人。
住持双手合十,同样回以一笑,却有些勉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嘱咐有任何事情皆可来找他,便转身带着那大夫离去,脚步略显急匆。
身后,沈黎安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嘴角上扬的弧度渐渐抿平,温润的眉眼染上了一丝阴暗在里头,他的视线对着门外,听着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对着守在他身侧后方的少年道:“陈临,你跟在身边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多嘴的奴才。”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陈临心下一慌,双腿重重地往地上一跪,承诺道:“公子不要赶走奴才,奴才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但这话落下之后,除了窗外的风声雨声,没有任何的其余回音。
陈临将头磕在地面上,袖下的双手紧张的握起,额头开始冒出细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开始懊悔,公子虽然看似温和,也从不轻易责罚下人,但却还是有些禁忌的领域不容触碰,比如说,他不喜欢下人多嘴多言,今日他没有经过公子的同意便擅自开口那么多次,即便是出于过于关心的理由,也不能因为这个借口而忘了下人的本份,错了便是错了,所以公子恼怒也是应该的。
他本就是个孤儿,是公子从乞丐堆里把他捡回来的,这一条命生来就是为公子活着的,如果没有公子,他早就饿死在那冰天雪地的破庙之中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活得如此自在?
他的名字,连同他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这份恩情一直谨记于心,只想着待在公子身边能好好报答公子,若是公子不要他了,那他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异常缓慢起来,陈临额角的汗已经顺着脸颊划落,滴在了他眼前的地面上,明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外面更是雨雪交替,他的背后里衣却硬是被汗水所浸透,整个人就好像溺水般,紧紧地抓住岸边的一根救命稻草,不敢放下。
“公子。”他将头低的更低,几乎是下意识地磕在了地面上,额头顿时红了一大片,他却毫无察觉般,再一次抬头磕了下去,似是床榻上的男子不发话,他便会一直这样磕下去,即便是磕到死也不会停下。
这样坚韧的决心终于让床榻上男子扭头看向了他这边,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要摄人心魄般紧紧地盯着他,听着那铿锵有力的磕头声,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睛微眯,似是在思量一些什么。
陈临狠了狠心,直接磕破了头,眉心流出血来。
床榻上的男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开口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在自罚。”那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听在耳里,陈临神色一闪,有些慌乱地抬头解释着。
沈黎安右手依旧搭在那狐裘之上,指尖轻轻地磨蹭过那细软的狐毛,有片刻的停顿后,开口道:“起来吧,只此一次。”玉儿还在寺庙之中,要是陈临突然不见了的话,难免会引她怀疑。
他不想让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崩毁。
暗处,代替影魑前来接替保护主人职责的影魍张大了嘴巴,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才刚到,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以他了解主人的程度,主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他可还记得上次那个暗卫说错一句话便被主人毫不手软抹杀了的事情,难道这个小厮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仔细看看,那个小厮倒是长的颇为清秀,难不成主人有断袖之癖?
不对不对,主人虽然院子里大多数是小厮,但以前也有一位贴身丫鬟来着,虽然也只是负责打理一些杂事,但却是陪主人最长时间的女子,那丫鬟好像是叫什么碧玉来着,说来也奇怪,以往他来跟主人汇报消息的时候,主人身边大多是那个丫鬟伺候着,如今却换作了陈临。
他还以为那个碧玉能够成为主人的通房丫鬟呢,不过想想前些日子影魑说的那些话,果然凡事不能随便猜想,主人的心思更不是他们这些影卫可以随便揣摩得出来的。
而且,那个碧玉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以她的身份,还远远配不上主人。
“出来吧。”
还在胡思乱想着,耳边便传来一句清和的嗓音,声音低而缓,却在无形中携带着沉重的压力,让人心中一紧,浑身的神经下意识紧绷起来,而陈临,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从房间出去了。
“苍临国那边情况如何?”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目光却似有所见般准确无误地锁定在影魍隐身的地方。
影魍不敢再待在原地,身形一闪,从房梁之上下来跪在了沈黎安的眼前,神色间却有所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将知晓的事情尽数告知他面前床榻上病弱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