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没有皱眉,顾绒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比一切痛苦表情还要更加深切具体的,几乎要吞噬他的疼痛。
灯光晃过瞳孔,她恍惚在那双眼睛看见了自己——多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清晰的印象从记忆中渐渐浮现出来。
是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家里漂浮的尘埃,是沾满了血的在光里反射着猩红光泽的刀尖,是一路奔逃时急促得无法维持的呼吸,是吹过身体的风和向后逝去的模糊景色,是痛得她想要惨叫却又不得不拼命忍住的伤口,是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江面,是将整个人都吞没包裹的水,是隔着江水投射下来,却仿佛永远都无法触碰的光。
是越来越重却依旧不肯停止划水的四肢,是渐渐变得麻木寒冷的伤口,是最后一眼仰头看向光源时,深渊般平静席卷而来的绝望。
——那个十几岁的年少的自己在那双眼睛里一一浮现,然后被那眼睛里的疼痛包裹。
那不是心疼,而是切切实实的,如同亲历的剧痛。
顾绒望着那双眼睛,度过了一次漫长的眨眼。
她的眼里和脸上依旧有些愣怔,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看着唐郁,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人是不是闯入过自己的梦境,或者闯入过自己的记忆里,不然的话,怎么他看起来倒更像是那个真正经历过,真正体会过年少顾绒的感受的人。
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痛,那么让人心疼。
明明没有眼泪,却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顾绒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慢慢走过去蹲到他面前,伸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微微弯起唇角:
“已经没事了。”
“我现在一点都不痛。”
她的声音比此刻的灯光更加温柔,唐郁却抽了抽嘴角,及互相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
你当然没事了!
就是因为看你一脸没事的样子我才会!我才会……
他闭上眼睛,终究还是拿开了她的手,仰身倒回了地铺上,漠然的说了一句:
“你痛不痛,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绒毫不介意,甚至笑得更深了。
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口是心非。
以后他的话只要全部翻译成反话就对了。
所以这句话翻译过来应该就是——你痛不痛,和我关系大了去了。
你痛我会比你痛一百倍一千倍,所以你最好再也不要受伤了!
——当然,后面这一句是顾小姐自己加戏擅自脑补的,很多余,可以忽略。
见唐郁非得睡地上,顾绒似乎也放弃了劝说,关了灯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卧室里顿时陷入了安静。
窗外林间的灯光远远的传来,透过窗棂洒进房间,便只剩下一层模糊的雾色。
顾绒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枕头上还垫着毛巾,没擦干的头发还有些湿润的水汽。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天花板,难得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不过都没有具体事件,大多都只是走马观花的场面,逃不过城市里的奔跑与追逐,也逃不过小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与拥挤的杂物。
现在想想,彼时觉得那么难熬的时光,似乎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回忆起来就跟隔了一层似的,有种恍如梦境般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