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有个人比蒋欣瑶更快,此人便是周姨娘。
周姨娘突然跪下,泣不成声道:“老太太,二小姐,三小姐贴身丫鬟的话如何可信得?必定向着两位主子说话。珊儿是个好孩子,从不会编谎话来蒙骗老太太。”
陈氏心中大恨道:“周姨娘,你说二小姐三小姐的丫鬟说话有假,那个叫眉儿的话也不可相信。依我看,不如把他们分开审问,看看到底是谁,说了假话。”
周姨娘幽怨的瞥了陈氏一眼,泣道:“老太太,谁不知道二小姐与三小姐交好,常来常往,这会,怕两个丫鬟早就统一说法了,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就没有丫鬟替你说话啊,老天无眼啊。”
陈氏气极。装可怜是吧,胡搅蛮缠是吧,唱念佳俱是吧,特么的老娘我也会。
陈氏扑通一声跪下,泣道:“老太太,大老爷,按理,二小姐不是我亲身的,我何苦来做这个恶人?老太太要打要杀,媳妇不敢不从。只请老太太再多问问,不可偏听一言之词。”
陈氏说罢缓缓起身,回到坐位,默默淌着眼睛再不说话。
蒋欣瑜见嫡母真心为她说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老太太见双方各执一词,不由叹道:“大老爷,这是你的女儿,你且说说看吧。”
蒋宏建忙起身道:“母亲,儿子无用,生下如此不孝女,儿子无话可说,一切自由母亲定夺。”
蒋欣瑜惊讶的抬头看着蒋宏建,仿佛不敢相信刚刚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便是她的生身父亲,她敬了十五年,爱了十五年的父亲。蒋欣瑜的眼泪流得更凶。
老太太正色道:“大老爷能这样说,很好。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择词而说,不道恶言,是然事言,不厌于人,是为妇言;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二小姐德言俱损,失容蒋门,罚月例半年,抄写《女诫》200遍,禁足半年,修身养性,谨言慎行。若有再犯,必当重罚。二小姐,你可服?”
蒋欣瑜倔犟的含泪不语。
老太太拔高了音量,冷笑道:“你有何不服?”
蒋欣瑶忙拉着二姐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哪料蒋欣瑜抬头挺胸,高声道:“祖母,孙女不得不服。”
蒋宏建怒目相斥:“你这孽子,快闭嘴!一切照老太太说的做,若再以下犯上,看我如何治你?”
老太太居高临下,目光扫过顾氏,厉声道:“在这个家里,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蒋宏生心头一跳,双眸渐渐眯起。
“蒋欣瑶,念在你年岁小,你的丫鬟救主有功,功过相抵,罚你抄写《女诫》100遍,禁足十天,你可服?”
蒋欣瑶转了几个心思,心平气和道:“祖母,我服。”
老太太满意道:“很好,这才是我蒋家女儿应有的气度。都道奖罚分明,珊儿受了如此委屈,我这个当祖母的必要给她一个交待。二太太,你说该如何交待?”
蒋欣瑶心头微凉,暗道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老太太真是唱戏的好手,拿二姐姐下刀,告诉众人,她的话,在蒋府一言九顶,不管你服还是不服,都要以她为尊,也为着后面的大动作抛砖引玉。
但见顾氏袅袅上前,轻轻一拜,柔声道:“媳妇但凭老太太吩咐。”
老太太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道:“二太太,三小姐被人骂是姨娘生的,这辈子就是个当姨娘的命。这事,你看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均把目光落在顾氏身上。厅里气氛渐渐凝重,
顾氏幽幽的看了蒋宏生一眼,眸光渐暗,高声道:“媳妇愿意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
蒋宏生直跳了起来,怒斥道:“顾氏,不可乱说。”
顾玉珍心口微微一紧,唇边的苦涩渐渐散去,只余讥笑。
蒋宏生迅速走到老太太身前,扑通跪下,一字一句道:“母亲,顾氏为我生儿育女,这些年操持家务,上敬双亲,下教幼子,言容德行,无一不恭,怎可为这等小事便自请下堂?”
老太太眉头紧皱,哼道:“二老爷,依你看该如何?”
蒋宏生顿了顿道:“依儿子看,此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而已,大可不必兴师动众,更扯不到顾氏头上。即便老太太想为欣珊讨个公道,也有其它法子。”
蒋宏建思量眼下形势,打着哈哈道:“二弟这话说得在理。三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按说与嫡女也不差什么,倒不如把其放在顾氏名下,也省了许多闲话。”
蒋欣瑶轻轻的叹一口气。这改族谱的事情,老太太只需轻轻一句话,便能促成,何苦等到现在?今儿这个机会老太太等了许久的,岂能就此轻轻放下。
老太太神色岿然不动,厉声道:“周姨娘,二老爷所言,你与珊儿可愿意?”
周姨娘深情款款的看着蒋宏生,无限柔情道:“老太太,只要珊儿同意,侄女我无半点不愿。”
老太太点点头,道:“钱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去问问三小姐意下如何,速去速回。”
钱嬷嬷应声而出。
老太太闭目养神,厅堂里一片寂静。众人均不说话,心中各有打算。
蒋欣瑶迅速盘算老太太此举的最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母亲自请下堂,周姨娘扶正。二是贬妻为妾,周姨娘扶正。
说来说去,饶来饶去,逼来逼去,不过是想把周姨娘扶正。蒋欣瑶隐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那亮若星辰的眸中闪过如冰一般冷的微芒。
目光由假寐的老太太移向跪着的母亲。她身穿素衣纱衣,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幽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仿佛即将要下堂的人不是她。
欣瑶两眼酸涩。来这个世间第一眼看到的女人,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无时无刻给了她深深的母爱。同祖父一样,慢慢溶入她的骨血。
母亲啊母亲,你若愿意离开,女儿便陪着你一道含笑离去。你若自愿为妾,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陈氏,沈氏婆媳俩焦急的交换了眼神,老太太等这个机会,怕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氏娘家式微,一旦周姨娘扶正,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那么大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老爷垂着眼睑,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钱嬷嬷与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蒋欣珊,颤悠悠的走进来。
蒋欣珊散着发,通身装束尽去,泪凝于腮边,眉微蹙不展,端的是娇弱不堪。
蒋欣瑶星眸微闪。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老太太大惊,刚想上前亲自搀扶。哪料三小姐推开左右,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父亲提议,女儿本应相从,奈何我与姨娘母女情深十一年,不忍弃之。再者,苏州府谁人不知我蒋欣珊是姨娘所出,女儿不愿意自欺欺人,反倒让人笑话。祖母,二姐姐也是无心之过,这等小事就算了吧,孙女我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老太太泣道:“我的儿,快起来,到祖母这里来,难为你如此大度,你放心,祖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蒋欣珊弱不禁风道:“祖母,孙女有您护着,不委屈,也不觉得委屈。”
蒋欣瑶看着蒋欣珊声色俱佳的表演,无声无息的笑了。
老太太生硬道:“二老爷,这事还得你作主,你看如何是好?”
蒋宏生道:“既然珊儿不愿意,那就此作罢。此事委屈她了,日后我定会补偿。两个孩子,母亲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过吧。”
老太太怒上心头。这个女人跟着你十几年,难不成你还没有看够玩够?她有什么好,让你如此维护于她。这梯子递到你脚底下了,你都不接,哪一天我若走了,她母女二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老太太见儿子油盐不进,恼怒异常,冷冷的对着顾氏道:“二太太,三小姐不愿过到你名下,我这当祖母的心疼她今儿受委屈,这事可怎生是好?”
老太太的话如此明显,倒让厅中众人心头大惊,暗道今儿这事,只怕是难了。
顾氏脸上似悲似喜,似恨似怨,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垂下眼睑,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老太太,媳妇刚刚已经说过了,愿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只求老太太善待我一双儿女。”
蒋宏生猛的站起来,红着眼,怒不可遏道:“不行!你生是我蒋宏生的人,死也只能是我蒋宏生的鬼,自请下堂,想都别想。”
老太太气得一把拿起拐杖狠狠打向蒋宏生,拐杖落在他肩头,蒋宏生疼得闷哼一声,咬牙道:“母亲,你要儿子做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大不了,让周姨娘为平妻,两头大。”
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平妻,哪个为官人家会娶平妻,你难道非得学你死去的爹,生生把我气死。
蒋欣瑶冷眼看着母亲脸上无一丝波澜的神情,心中生疑。
难不成母亲真愿意自请下堂?为什么刚刚她会笑?父亲为了她再三忤逆老太太,母亲当真心下无一丝感动?
顾氏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蒋欣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