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为什么要对不起……”姚今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胸口的衣襟,又不由得弯下腰去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那似乎已经疼痛复发的膝盖,她不住重复道:“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只有我对不起你……当年你被先帝的人带走,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有拿小南国去跟先帝换你,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是我先放弃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是我非要去小南国!是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是我。”卫燕慢慢地弯下腰,然后慢慢地跪坐在地上,“是我答应了长姐和姚家的婚事,那时候我很失望,被带回京城的那段日子,他们说除非你来救我,否则谁都不能放我出去,可是你一直没来——当时的我还太无知,我没有想过这中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只是觉得你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的心里只有权势,我以为——”
“你以为的很对!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就是!”姚今大声打断她,随即痛苦地蹲了下来,她低下了头,任由泪水簌簌落在粉色的长裙上,变成一团团的红,“我以为得到小南国我就得到了自由……我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你也就可以跟我一起了……是我错了,根本不是这样,到最后根本不是这样的!可我不敢后悔,我也不能后悔,所有人都不允许我后悔,我只有一直一直向前走,一直一直……”
“所以现在的你才会这样痛苦——姚今你知不知道,若你真的交出小南国,你就真的什么都没了!陛下根本不会给你机会去解释,所有人、天下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为了林月白而放弃了小南国,这中间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到那时所有小南国的那些人都会恨你,你回不了彩云城,陛下也不会容你在京城安稳呆下去,你该去哪里,你的未来该怎么办……”
“未来?”姚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额头撞了一下卫燕,于满脸泪水中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我还有考虑未来的资格吗?”
卫燕凝视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不,卫燕,请你什么都不要为我做,好好做你的郡马、御史中丞,好好走你的路!”姚今的睫毛在不住地颤动着,然而她的语气却愈发坚定,“或许李耀不是个好人,但他会是个兢兢业业的皇帝,你可以全心全意地为他做事,却不要去做他最亲近的臣子——若可能,劝你姐姐不必和林月白争宠,不论将来卫南雁和林月白在后宫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我都可以向你保证,月白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绝不会有害人之心!”
卫燕的笑容有些惨淡,撇头将目光转向别处,轻声道:“原来,连你也知道了我长姐的事。”
“或许我知道的,比你还早些……”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若不是她去云黎观,她连我都不曾告诉,是谁,是谁竟然会得知此事还特意去告诉你——”
“你还不明白吗?”姚今看着卫燕,他的眼中有着痛苦、不解和怀疑,或许他仍旧没有想明白自己的长姐什么会和李耀发生那样的关系,为什么沉寂了多年的卫南雁变成了为国出家祈福的玉俪真人,或许要不了多久,她又会变成后宫中一位贵妃——姚今眼中的卫燕似乎仍旧是当年那个纯粹的少年,可他的姐姐、他周围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大家都用尽了权谋手段在这个世界里相互厮杀着,唯有他不是,他一直不是——姚今合上双目,一字一句说:“卫燕,我虽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我的人已经确认,就是当今陛下将和你姐姐有私情的消息传递给我,他为的就是让我进京,为的就是今日。”
“这……这怎么可能!他……陛下他登基之日你本来就应进宫朝贺,他根本无需提前告诉你这样私密之事却只是为了让你提早进京——”
“或许他是担心我在他登基之日找借口不来,或许他只是急于得到小南国,或许……”姚今摇摇头,“无论是为了什么,他和你长姐之间,从来就没有纯粹的感情,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了一起,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过承诺或者交换的条件,或许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他的江山服务而已。”
“姚今,你……是在提醒我吗?”
“今时今日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提醒你。只是,恐怕今后我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所以我只是想,我只是……”
“是永别之前,最后的善意提醒,是吗。”
卫燕口中的“永别”两个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了姚今的心,她的脸不由得抽动了一下,蹲得有些久,小腿到脚似乎都麻木了,她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膝盖忽然一阵剧痛,站立不稳的她突然就朝卫燕的方向跌去——
“姚今!”
还没来得及惊呼的姚今,却已被卫燕牢牢扶住,他在看到姚今倒向自己的瞬间立刻起身伸出双臂接住了她,于是姚今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卫燕的胸口,她的金冠歪向一边,发髻后面的一支双飞蝴蝶簪子掉落在地,发出“哐啷”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支双飞蝴蝶的簪子很精美,上面是掐丝点蓝的一双蝴蝶,翩翩飞舞,很是灵动。卫燕看着那支簪子,忽然一阵恍惚。
“燕哥哥,佳兮能嫁给你,真的好高兴!”
“佳兮不喜欢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传说,他们虽最后在一起了,却只能化作不会说话的两只蝴蝶——佳兮也要和燕哥哥作一双蝴蝶,不过不是那般随风飞舞的蜂蝶,我们要作这人世间最幸福的一双蝴蝶!”
“燕哥哥,倘若你现在还没爱上佳兮,一点也没关系,也千万不要在佳兮面前辛苦装做没事的样子,佳兮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燕哥哥!佳兮可以等,相信有一天,燕哥哥总能放下心中的那个人!”
这些话,还有说这些话的那个人,那张孩子气的脸,还有他们的孩子——卫燕突然松开了姚今,他重重地跪下去,沉沉地磕着头:“臣该死,竟敢冒犯长公主殿下,臣该死,臣该死……”
那一句又一句重复着的“臣该死”,伴随着卫燕一声声磕头的声响,像是一盆又一盆的冰块倒在姚今的身上、砸在了她的头上,她凄凉地笑了笑,一句话都没有说,拖着疼痛的膝盖一步步走了出去。
倘若这是永别,那我宁愿永远忘记这样的永别,就当做我们没有再次相遇,你永远是桂花树下的那个人,而我,永远不曾知道,你已彻底放弃了我。
姚今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转头望去,似乎卫燕仍然跪在那大殿上,他的影子有些模糊,却在姚今的心头,永远地烙下深深的印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