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温子华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他侧着脸,半垂的额发似乎是他极好的掩饰,遮住了他眼中的落寞,也挡住了他唇边微微的颤抖,他静默着,似乎在酝酿,似乎又在等待,似乎接下来的一句话要耗费他极大的气力和勇气,温子华的胸口起伏不定,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艰难地张口:“姚今,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姚今觉得,自和温子华相识至今,模模糊糊的关系这些年,纵使去长青宫退婚那次,都没能把话说开,而今日终于有机会把话说个明白,不觉松快了几分,却又不知为何有些恍惚不安,整个人轻飘飘的,心中似乎也有些莫名空落落的。她慢慢蹲下身子,捡起船上一粒不知哪来的小砂石,握在手中慢慢摩挲着,听到温子华的问话却怎么也不敢去看他的脸,想要张口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该不该答,直到听他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姚今仿佛有些恼了,突然将那小砂石狠狠扔入水中,站起来直着身子大声道:“温子华,别问了!等我有一天不做这小南国国主了,等我有一天什么都不是了,你再来问我罢!你……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
温子华闭上双眼,很短,很快,不过一瞬,他收起了刚刚那想要不顾一切将姚今带回长青宫的欲望。他知道他可以那么做,他也做的到,将她绑回去,并且有一千种办法让她属于他,但他的骄傲和他的心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只一瞬间,睁开眼的温子华又回到了那个高傲而拒人千里的魏国君王的模样,他看着蹲在脚边的姚今,看着她那样看似乖顺却倔强的样子,似是随手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抛向夜空,刹那,他们的头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色烟花,惊得姚今猛然抬头朝天空看去——
在漫天烟花照耀之下,姚今在温子华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直至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街道上已经有早起劳作的人开始走动,姚今和林月白方才乘着一顶青色小轿到了嘉楼的后门口,两人都甚是紧张,披着灰色的斗篷低着头,客栈小二才开门问了一句,姚今便是一颗金珠塞在他手中,急匆匆说了房间名号便拉着林月白快步进了去。两人进了房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刘肖龙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
“启禀殿下,香城县令求见。”
此刻姚今正手忙脚乱地换衣服梳头发,林月白眼看来不及,便将她推到内室示意她不要出声,一面迅速将自己的男子发式拆了。好在她手脚极快,又只是做女官的打扮,简单挽了个随云髻换了衣衫便行至门边,轻声道:“殿下正在梳洗,请刘护卫长引县令大人至前厅等候。”
“是!”
听得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林月白这才呼了一口气,转身进去对姚今道:“若是再迟一步回来,跟他们撞个面对面,那我们可就完了。”
“吉人自有天相!”姚今一面说,一面大力地将一支琉璃步摇朝脑袋上插,林月白见她动作野蛮,便赶忙将那步摇从她手上夺下来,“你再用力,这东西就断了。”
“唉,岂止它要断!我想到又要插满一脑袋的首饰,就感觉我的颈椎也要断了!”
林月白噗嗤一笑,转身从外间转了一圈,不一会儿手上便多了一顶小巧精致的玉冠,双手捧着走到姚今面前,小心翼翼放在她面前:“看看这个,可喜欢?”
“这是哪里来的?”姚今将玉冠拿在手中掂了掂,竟一点不似往日南国府里为她打造的那些沉重华丽的冠饰,十分地轻巧。她对着铜镜戴上,左右瞅瞅,只觉这冠大小正好,上面的宝石用的多是她平日最喜欢的碧玺和月光石,莹亮也不显得过分夺目,两旁的流苏也不繁复,却是很别致的制成一个个极小的雪花片状,短短一簇,很是好看,姚今高兴地道,“从前你不是说全小南国的首饰匠人都怕了我,说大家都造不出一顶能让国主殿下满意的头冠,所以没有一人肯接咱们南国府的生意了。如今这顶冠不禁制得精致,上面的碧玺宝石成色也都是极好的,掐丝的纹样又精细,不知道是哪个大师傅的佳作?我要封他做南国府首席首饰师傅才好呢!”
“小南国的首饰匠人都怕了你了,他们避之不及,哪里会花心思做这样的东西。”林月白一面为她梳头盘髻,一面对着铜镜重新调整玉冠的位置,轻声道:“这是魏国那一位送来的,在花船上时他们的人告诉我,已经将此物悄悄放在我们屋里,适才我在外间的一盆杜鹃后发现了它。”
姚今心中一动,嘴角的笑容顿时凝滞,她伸手慢慢抚过那玉冠上每一颗宝石、每一处掐丝的花样,甚至凹凸不平镂空祥云图案的冠底,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涟漪:这是那个人送给她的,那个人竟知道她素来讨厌带沉重的头饰、知道她喜欢碧玺石……
然而那又怎样?姚今的手猛然缩回,凝视着铜镜里穿戴完毕的自己,她的衣领上绣着精致的凤羽图样,她的手指上带着象征显贵身份的紫玉扳指,她的广袖外衫上是整幅的蛟龙入海图,这样的她,又怎么会是一个被几件首饰打动的寻常女子——姚今短短的指甲用力地掐入了手心,那疼痛感似乎让她清醒了许多,默默收起脸上的笑容,她看着林月白将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妆扮起来,变回那个精明聪慧,永远精力十足的自己,当林月白给她妆扮完毕,习惯性地将双手扶在姚今的肩上,她知道,下一步她就要起身、出门、昂首挺胸去见她的臣属们,姚今不禁喃喃自语——
我是姚今,我,是小南国国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