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皇帝来说,为什么宁可让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太子领着七拼八凑的杂牌军前去应战来势凶猛的胡族,即便是太子节节败退,从西境一直退到了汝化,他也未曾露过一丝一毫让莫东陵回援的意思。他的用意旁人不懂,李政倒是清清楚楚。
李政的信中说道:儿臣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能让李家的天下都靠西关军来守,泱泱李朝,绝不能再出第二个西山王。
这样的言辞,在皇帝听来还是颇有几分动容的,他当然不会真让太子去送死,所以早在刚刚得知胡族入侵之时,皇帝已经传令隐匿在胡族多年的暗线去挑唆、分化二十四族长此次合兵出战看似统一的决心,他知晓胡族素来内斗严重,只需稍做挑拨,他们就会开始互相顾忌,这仗嘛,自然也打不了多久。
消息递出去数日,那胡族却仍旧一点内乱的迹象也没有。皇帝心焦,接二连三给胡族的暗线去信,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他当然不知道,他那几个暗线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王相查了出来,一一铲除了。而皇帝去的信,也一封封落在王相的手上,他更是着意添油加醋地送到了二十四族长跟前,说是李朝皇帝多年来行卑劣之计,暗中派人挑唆,一直让二十四族长相互误会,这才致使胡族无法壮大。
那二十四个族长都是好面子的人,虽然私下撕得厉害,面子上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地仁义道德,听王相这样说,自然将这些年相互之间行的那些个龌龊之事一股脑儿归咎到李朝皇帝头上,一时间大家都忙着冰释前嫌、忙着互诉衷肠、忙着同仇敌忾,那汝化的胡族军,自然更是士气高涨,每战俱胜。
悲催了一心指望着救援的李政啊……
父皇,请恕儿臣无能,儿臣恐怕守不住汝化太久了。听闻北屏叛军已平,能否遣调部分西关军援助汝化?若胡族打到了友州,儿臣只恐这帮蛮军会不知死活地继续北上,可友州之后再无屏障,再打下去,那就离京城陵京太近了。
父皇,儿臣苦苦思虑,若是让胡族蛮军杀到陵京,就算京城中四万禁军精良,可仗打在天子脚下何其危险,不若先调一万禁军支援儿臣?
父皇,汝化情势危急,禁军和西关军都相隔太远,恐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听闻公主殿下在九城一江集结了一批人马准备勤王,她那里离儿臣最近,能否让公主派兵前来相助?
父皇……
一封封的战报、急信,原先的傲气和志气抵不过残酷的现实,太子的字迹便显得越发潦草。皇帝看着这堆成小山的奏报,再看一眼姚今那个火漆的黄色信封,不禁恨恨道:“姚今!”
此刻已是深夜,紫宸殿上伺候的众人大都已被遣散了,连同李南也都远远地在殿外伺候,皇帝非常明白,时间紧迫,他已经不能再衡量、再考虑,他必须立刻做出取舍:一边是西关军,莫东陵、皇后、太子、西关军数万兵马,这些姓莫的人、流着莫家血液的人、听命于莫家的人,他们合在一起,是多么让他忌惮的一股力量!这么多年来,他竭力平衡军方和朝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让西关军和北屏军相互制约,如今好不容易北屏军倒了,难道现在要让他亲手再扶持一个功高震主西关军出来?
另一边,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为防不测亲自许给姚今的密诏,号令九城一江十三郡的权利,当了闽国王妃的她竟生了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趁着北屏叛乱胡族入侵,拿着那区区三万人马来要挟他,号称什么“儿臣愿北上汝化,儿臣有万全的把握助太子击退胡族蛮军,但求父皇先独立九城一江为藩国,作为藩国为李朝出兵,实乃师出有名”。
“藩国,你倒肯动脑筋!东周战国时,齐楚燕韩赵魏秦,哪个不是周朝的藩国,哪个听周朝的了!”皇帝的指关节一下一下用力敲击在桌子的边缘,明晃晃的蜡烛火随着那敲击声忽明忽暗,皇帝的脸也阴晴不定。
割让九城一江为藩国,兹事体大,但姚今所求明确,身后也没有旁的势力,李皇明白,她求的是自由,她也不会有更大的野心和图谋;而莫东陵,这个看似谨小慎微、常年默默驻守西境的人,这个皇后的胞弟、太子的舅父,他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持功居傲,可也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若他将从西境到北境的战功全部收入囊中……
皇帝李睿感到从未有过的艰难,他不是不可以设法分离姚今和那九城一江三万兵力之间的关系,不是不可以从莫东陵军中培养出他的人来,可现在一切都输给了时间,他来不及去做这些事了。若是等到胡族过了友州,魏国十万密林军打完了魏国,难保不会调头南下,而现在的北屏防守微弱,根本难御大敌……
这一夜,紫宸殿彻夜亮着烛火,皇帝不发话,李南也只得硬撑着眼皮子提着小心在殿外候着,看着夜空中的斗转星移,看着星光的渐隐渐亮,看着东方渐渐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终于,殿内传来了皇帝疲惫的声音:“李南,传旨——”
三道明旨是同时传下的,一道是给雾琏的莫东陵,令除去一万已经前往北屏的兵马,其余全体西关军立刻回援汝化和西境;一道给禁军大统领应堂,让他派五千禁军精兵速速赶往汝化,务必控制住战局等待西关军的到来,同时让其本人亲率三万禁军前往北屏山,与北屏的一万西关军汇合后,由应堂重新整编成新的北屏军,镇守北境;另一道是给姚今,褒奖她卫国之心意,命她及三万九城一江的人马前往京城,暂代禁军之责,卫护皇城。
莫东陵和应堂自然是领旨行事,各自该开拔的开拔,该派兵的派兵。然而姚今拿着这道圣旨,真恨不得骂遍李皇的十八代祖宗,接旨当即就铁青了脸要拍桌子扔板凳,幸而赵俞及时遣散了众人,方才让这位公主殿下畅快淋漓地破口大骂了一番,顺带踢翻了她的楠木椅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