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镇的女子曾是他心里最活跃的跳动,也曾是他念念不忘想了多年的,或许是当时没有得到,所以才牵肠挂肚。
如今过去经年,他侍妾一个一个地往府里抬,皆是眉目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在京中的第三年,朝中的一切都渐渐安定下来,他去过一趟大巫镇,让人去找过得到的结果是下落不明。又想三年已过,寻常女子怕是早就嫁于他人做人妇,便任由他去,待了几日就回京了。
年少虽轻狂却也是心思最纯粹的,对于那小镇的裕凡,他是真的爱过。只是没能在一起遗留下的遗憾和挂念,是他亏欠她的,应该的。
王府中高矮不一的小楼小院有很多,为了能让某些人知道他的“心上人”在自己府中,元之晟特意将人安排在前院一处小楼中。小楼有两层,因着他们对外声称是夫妻,元之晟便让人只收拾了一间房间。
不管他们说的关系是真是假,到他这里他们的关系就必须是夫妻,这样闹出事情来,才能让人知道他元之铬的丧心病狂和道德沦丧。
元之晟还给他们配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只是褚子萧以不习惯被人服侍为由拒绝了。对于这些,元之晟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先不说府中有侍卫轮流巡查,就说他们进王府的目的,他们就不会逃不会走。
房中,裕凡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还在想着刚刚的画面。
褚子萧坐在她旁边捉起了之前不敢捉的小手,放在手中轻轻把玩,声音柔和:“裕凡,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看,他虽然老了,但至少是个王爷,府中等他使唤的丫鬟小厮数不胜数,还有他的儿子看着也乖巧聪明,估计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府中的侍妾也不会少到哪去,他余下半生肯定是无忧无虑的过着,你来找他,你记得他,他也记得你,不过把你当成你的“娘亲”而已。我说错了?你这表情是……在生我的气?”
裕凡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满目都是陌生的冰冷。她瞪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褚子萧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他确实喜欢看到她有表情的样子,但绝不喜欢她因为别的男子而跟自己闹脾气。可是一刻看到她又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又生不起脾气来。
裕凡被他提及刚刚自己自认是自己“娘亲”的事,心情复杂。不过事实确实如同他所说,当年的陌沅已经成家立业妻妾成群,他记得她却没有去找自己,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有点失落有点茫然也有点轻松。
褚子萧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裕凡,如今人你也找到了看到了,过两日我们便离开这里吧。这皇城的太子之争愈演愈烈,我们还是要避开以免被牵扯其中,被人当了棋子。”
裕凡迟疑了一会,便点了点头,遂又迷茫,喃喃地说:“离开这里后,我也应该回去了。”回去巫山谷,回到天楼里好好地呆着,好好地修炼天楼里的功法,将阿溆她们从御灵令里救出来。
当初是在看到昔日好友一副妇人打扮满脸病态苍老时,裕凡确实受到了打击,同时脑中想到的就是:陌沅是不是也老了?为什么他还不找我?
难道他也放弃了吗?
没人懂得当时她的心情如何激动难过,她的家人将她送进天楼后,过上了德高望重荣华富贵的日子,却从没有人在乎她一个人在天楼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孤独。
当时裕凡凭着一股气跑来出来,想着要找到他,然后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又放弃了她。
可是一路走来,遇到被沾污死的,遇到街道上饿死的,各种各样的人生都在告诉她,她的生活其实只是孤单了些,远不到那受苦受难的程度。
所以看到了当年的陌沅,她记得他,他也记得她,可她却不敢认。他没有了自己依旧可以幸福美满,自己没有了他,也很久了,也没见怎么样。何必说出来,让人把自己当成妖物呢?
褚子萧握住她的手一僵,脸上表情还是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回去哪里?”
他起初陪她来燕都,不知多害怕她找到了人之后就留在了这里,如今他的情敌已经是个实力弱爆的半老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就在刚刚他还满心雀跃,幻想着他跟自己浪迹天涯或是回鈤国皇城。
所以他才提出离开,一则怕留在这里夜长梦多,二则是迫不及待地要与她双宿双飞。然,她说要回去了。
裕凡觉得他握得自己的手有些紧,便抽了回来:“自然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他们一直在找我……”
“不行,我不允许!我不能让你回去,裕凡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们一起去浪迹江湖不好吗?”褚子萧的声音起初强硬,到了后来竟带着许些颤抖,模样可怜又带着些祈求。
要问他到底中了这个女人的什么毒,他也说不明道不清。从那个路边的林子看见她的第一眼,他整个人就怪怪的,好像被一个妖怪摄住了心神。他拔剑相对,一路掩藏自己的异状还有各种试探,结果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展到了这地步。
可能是上辈子他们就认识了,他没有爱够她,所以才会像个没有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样,看了一眼就记住。褚子萧拿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也不愿去想她会不会跟大哥身边那个狐狸精一样,迷惑了他却又丢下他不管。
陪了她一路,他也曾傲气的离开,回来便是他变相的示弱示好,途中可能已经丢失了他皇家的傲气和大男人的尊严。
尽管她远远不到那些大臣眼中太子妃的要求,尽管她不会像一般妇人一样为他侍候更衣,他都不在乎,也都能解决。可是她却连个机会都不给自己,或许在她提及要回去的时候,脑中想都没有想过他一分。
褚子萧很生气,他看着眼前空空的手心,那是她毫不犹豫的抽离,遗留下的空荡。
当时灯光通明,在这低调华丽的庭院中,远远看到有一人坐在亭中,随着元之晟带着走近的距离,渐渐看清灯光中的人面。
在裕凡的记忆中的少年郎,那模糊的面孔仿佛一瞬之间变得清晰鲜明起来,他一颦一笑满目的温和都是只对着她一人。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夜他借着帮自己带面具时轻抚自己耳朵的温度……
可是眼前的人,眉目依旧是那眉目,只是当年意气风发现在沉稳老练,只是当年是年纪尚轻现在是两鬓斑白,只是……当年情投意合现在形同陌路罢了。
裕凡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但此刻却是眼眶微红,因为盯着他看,看了太久了眼睛都没眨一下,看得眼睛发涩发痛。
“父亲,这二位便是之晟与您提过的受害者,三哥实在是太无礼,竟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人妇……”元之晟还在絮絮叨叨些什么,身为三皇子的元陌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个正眼睛都不眨一下与自己对视的女子。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是她的女儿吗?
也是,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她会有女儿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他好奇啊,当年接到父皇的命令回来后,他答应过要去找她的,可他却没有办法做到。
当年皇帝病倒,大家都以为要立下太子了,无论是在边境的二皇子还是周游四海的老七都纷纷回京,他自然也不敢落下。后来拖延了许久,没等到皇帝赐太子之位,却每个皇子都赐了个王妃。皇帝每个人都赐了婚之后,病就好了,剩下的二十多年里连个小病都没有过。也不是没人埋怨,但皇帝还在一位一天,他们就只是无什么大权的皇子,仅此而已。
元陌精神有些恍惚,当年他化名陌沅去鈤国游玩,初初见她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的模样,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父亲?”元之晟见他一直盯着裕凡看,心想莫不是父亲也看上这女子了?好看确实是好看,皮肤也白白嫩嫩的,若是用力一捏怕是会留下痕迹,摸起来的手感应该也不差。仔细深想,确实让人有些想法。
“嗯,本王见这小姑娘长得很像一个故人,不知小姑娘家在何处,来燕都做什么呢?”听元之晟说是两个外地人,却没说打从哪里来。若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他也不会问起这些,见个面说些场面话就可以了。
在场的人都看向裕凡,裕凡走到亭子内,站在他面前三步外,此刻满心复杂却又难得的平静,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家在大巫镇,来这找人。”
那个县确实有大小巫两个镇,元陌连忙问:“你来这里找什么?是你娘亲让你来的吗?”说到后面那一句语气竟有些激动。
而裕凡那原本明亮的眼睛,瞬间暗了下来。娘亲?他也认为自己已经到了与他相仿的年纪?若是实话实说,怕是吓得他睡觉都不安生吧?怕是会被当成妖物吧!
裕凡黯淡下来的神情,让元陌的心里产生不好的预感:“怎么?难道你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褚子萧在亭子外,原本还高兴地要笑出来的模样,听着听着突然笑不出来了,看到裕凡一脸落寞的站在那里,仿佛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等待着人领回家。
良久,裕凡才平静地说:“娘亲……生下我没多久便去世了,她整日郁郁寡欢,大夫说是心结。还有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就是他。”
裕凡目光清澈的看着褚子萧,眼中没有见到昔日情人的欢喜和兴奋,只有一潭死水沉寂在她眼中。褚子萧不知心中的沉闷从何而来,就是看到她这样子,就想逗她笑。
“见过三王爷,在下褚子名萧,不得已暂住在贵府之中,实在叨扰。”褚子萧抱了抱拳,放下手之际,一手握住了裕凡身旁的手。
冰冰的,虽然她身上的体温一直不是很高,但也从未有过这么冰过,指尖传来的轻颤,像是她从未表现出来过的害怕。
她将自己说成她的“娘亲”,还是已经“去世”的娘亲,她心里会是什么感受?是想笑还是想哭?
若说之前褚子萧不相信裕凡说自己有多老的话,那在看到元陌之后便深信不疑,可他似是早有心理准备又似是不在乎,所以没有半分害怕。可那些不了解她的人,怕是会以为她是妖是鬼怪吧。
所以她才不愿意说出自己就是当年那个与他一同逛花灯会到裕凡。
元陌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神情似惋惜似回忆,眉间有些落寞伤神,竟一副不想与他们再说些什么的模样。
这倒是让元之晟稀奇了起来,他是府中嫡子,却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府中侍妾也有好几个,如今看到父亲这模样,难道年轻时还有些风流债?这个姑娘不会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元之晟又打量了两眼裕凡,在他父亲摆手让他们下去的时候,不由想要套些话出来:“姑娘的娘亲竟认识我父亲,又这般的巧,姑娘竟在来京不久便住入我们府上,真是妙不可言的缘分啊。”
他看着像是感慨缘分,实则对裕凡他们这般巧的巧合产生了怀疑。
裕凡一脸低迷,一点都不想理会旧情人的儿子。裕凡不理,褚子萧却不能不理,他脸上带着淡笑:“是啊,没想到皇城这么大,竟一下子就遇见了,缘分这东西真的不好说。就好比我若没遇上她,就不是真正的游历江湖。”
元之晟看了眼裕凡,似乎心情也很低落的样子,便也不急着一时,带他们去用了晚膳,不久便散了。
而在亭子里坐着的元陌神情恍惚地摸了摸脸上的细纹,和两鬓的白发,他其实年龄并不老,三十多岁而已却长了四十多岁的脸,比他大哥都要老上许多。
大夫说他心思过重,长期这般会身心疲惫,便显得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