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是静默不语的,却比方才是好了许多。在这广阔的天地,江婉清是喜欢和宋这样待着。
青山观整个寂静无声,江婉清想着也许宋是要来求签问道,宋却直接从道观前走过了。
雪还在下着,没有风的呼啸。
最后在青山观背后的空地停了下来,那些石板上堆了雪,江婉清往前走去,前面修着白石栏杆。
泽梦排列有序的房屋景致,尽收眼底,在白雪的掩盖下,屋顶都铺了白色,一片白茫茫,还有那偌大的庄严宫城,在这里看来,也成了似乎双手可覆的一块。
时不时能听见炮竹发出“咻”的声音,最后散在空中,大约是谁家的孩子,正聚在一起玩耍。
还有那远处的荷花湖,水茫茫,共天一色。黄绿相间的延绵群山,站在这里,都看的清楚。
泽梦的山,并不是太高。
山顶上的雪,如花神洒落的花瓣,一片片跳着舞落下来的。
“江婉清。”
江婉清转过身,正对上了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什么?”
“这里,天与地,都能听见我们两人的声音。”
宋走到江婉清身旁,地上的雪发出吱吱的声音,江婉清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所以,我想听你的真话。”
宋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油纸伞,伸手将江婉清的伞拿到自己的手上,宋有些微凉的手指掠过江婉清的关节。
江婉清抬头看着宋,只觉得他又像是长高了一点。
“什么真话?”江婉清退了一步。
“你是否见过名叫张白露的人?”
宋的眼神分明是漫着柔情,江婉清却觉得像是咄咄逼人。
“不知。她是何人?”
宋呵了一口气,清俊的面庞画出了白雾。
“我都知道了。”
江婉清攥着自己的手,问道:“你知什么?”
“张白露去找过你。”
江婉清现在如长满了刺的蜷缩着的人,那刺慢慢退了下去,也不再是冷冰冰的看着宋。
“你受苦了。”
江婉清摇了摇头,带着坦然。
“他人侮辱都算小事,以前的我,习惯了。”
宋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想到江婉清是十岁的时候被陆长风接来,之前,经历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宋伸手动作轻柔的将江婉清揽入怀里。
“你放心,她不会再找陆家的麻烦。”
江婉清又哭了,无声的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地上掉,伴随着胸口的剧烈疼痛,喜欢一个人,心是这么痛,大概,对宋的喜欢,已经慢慢到骨子里了。
甚至这种喜欢,就如方才那些不知何处冒起来的炮竹声,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
“祖父离开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留不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但那个时候,我也更怨恨自己,为何是喜欢你,宋。”
“我要全着陆宋两家的声誉,我要顾着你的前途,最后,我才能顾着,自己的感情。”
宋说道:“嗯,我明白。”
“世事所扰,无能为力,所以我想,你能够少一些忧虑,我愿意做许多事。”
江婉清伸手紧紧抱住了宋:“宋,对不起,前些日子,我伤了你。”
宋突然换了以前的平和语调,就像是目的达成又难以置信,好奇的问道:“那你,不悔婚了?”
江婉清被这没有来由的语气,有些惊到,满脸泪痕,抬头看着有些紧张神色的宋。
“嗯。”
“我想,我会喜欢你,直至爱你,敬你,这一辈子。”
这一句话,江婉清留在了心里,哪怕胸口再痛。
回到家中,江婉清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着胸口,不停的喘着粗气,额头冒了汗珠将碎发都打湿。
铃铛突然跳上桌子,江婉清分出余力去看它。
铃铛的眼睛已变成浅棕色,江婉清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过去,突然发现自己飘在了空中。
分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了,眼睛慢慢的合上,耳朵只有一片寂静。
最后像是躺在了某个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
穿着一身纱裙的女子,好奇的问着身旁那个少年模样的人。
“你不会说话?”
伴随着细微的风声,女子每走一步,便能听见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不过我喜欢!”
女子跳到了那个少年的面前,眼睛笑盈盈的看着高出许多的少年,那少年的样子,总是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他的鼻子上,有一颗小痣。
“般若!”
“你竟偷偷改了轮回!”
“我怕他一个人孤独,我要去陪着他。”
一颗粗壮的杏树,那树枝四处蔓延,似乎是要把能占满的空间都要占满,正开着花,那些花瓣悠悠的随风而落。
站在树下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猫,抚摸着猫的人,似乎是在笑的。
然后这一切越来越远,一个人没了支撑,跌落进了无底的悬崖,呼喊没有声音,努力伸手只能抓住虚空。
江婉清猛的睁开眼,发出急促的呼吸。
屋子和方才回来一样,自己正趴在桌子上,就像是在桌子边打瞌睡睡着了一般。
铃铛正躺在它的小窝里,打着呼噜。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江婉清撑着有些似乎要炸裂开的头,揉了揉,走到屋外。
天色和自己刚回来时,并无区别,自己留在院中的脚印,还有着痕迹。
刚才的时间,江婉清觉得自己,像睡了许久。醒来之后,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江婉清摸着手腕上的红色珊瑚手珠,心安了下来,还以为和宋去了青山观,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宋说,这下两人都戴着了。
去罗书棋房里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人来了,两人在说话,听那声音,是宋夫人的声音,宋夫人来了?
江婉清准备敲门进去,告诉罗书棋自己回来了,却听得里面的人说话的内容。
“那日,家中收到密信。”罗书棋有些无奈的说道。
宋夫人叹了一气道:“如此形势,怨恨会越积越深了。”
“是啊。”
江婉清听着两人似乎是在说什么,不好去打扰,就先走了。
罗书棋又说:“我们是人微言轻,只得静观其变,求得安稳。”
江婉清坐在桌旁发呆,想起了飞到家中的那支羽箭。
以前在王家庄时,收成不好,便能见到许多的难民,甚至还有跑到王家庄的。
听那些人抱怨,赋税徭役过重,庄里的人,也是苦不堪言。开满了杏花的王家庄,其实和江婉清一样,应该都是苦的。
许多人,跑去山上,当了山匪,要么是劫富济贫,要么就是烧杀抢掠,还是哭的百姓。
芜阳也是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的一片景象。
江婉清是见过的,并且明白,大家生活的有多难,看起来和谐的日子,大家都在为活下去而发愁。
江婉清想起罗书棋的表情还有自己的经历,这个国家,怕是会有一场变故。
江婉清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的事,没有来由的紧张起来。
某日听见舅舅哀叹一声,说圣上现在已经把自己相信的人,留在泽梦,能调开的,都调的远远的。
圣上真是变了一个人般,捉摸不定。
老太太以前让江婉清半月就去看她一次,说是喜欢有个人陪着。
江婉清知道,这也是宋家人让江婉清和宋多多相处。
江婉清知道了宋不喜辛辣,宋只是偶尔会笑一笑,最喜欢的诗人是白乐天和苏轼,不喜欢颜色鲜艳,不喜欢听大人讲鬼故事,宋以后会子承父业,入御史台……
铃铛好像变得喜欢黏着宋了,以前从不是这样的态度,大概是不冷不热。
有一次,铃铛跑去宋的书房,江婉清连忙去找,这猫喜欢在纸上踩了许多梅花印。
江婉清走到门外的时候,发现铃铛只是趴在桌上,很乖的样子,一点也不去打扰执笔写字的宋。
江婉清笑了起来。
而后便是会试、殿试,宋皆拔得头筹,年少成名,江婉清如何如何高兴,三言两语都讲不明。
江婉清总是想着,自己的人生应该是真正开始了,自己也没有给任何人带去厄运,自己该不是克星,相反,得到了珍视与喜欢。
泽梦的花都放肆盛开,像是蕴藏的美丽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机会。绯红与洁白,交相辉映,使泽梦的房屋都变了颜色一般。
春日的光亮都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舍不得它走。
春日里的宋,是柔和了几分,江婉清举着手,看那光线在那串珠子上跑来跑去。
宋,要去青州驻守两年。
原因是宋不过十六岁,还需要多加锻炼。
江婉清知道时,脑子里大约只剩了空白。
泽梦在南,青州在北,两地相隔千山万水。圣命不可违,且朝中大臣都认为宋还不能够入朝堂效命,宋大人也认为如此。
宋走的那天,繁花似锦,春光绵延数里。
宋说,等他回来。
江婉清点点头,笑着送他离开了,铃铛蹭了蹭宋的脚。
一别经年,所有都生了变化,当江婉清想起这些事情的始末,只是空中的一缕魂,那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是如何喜欢一个人,如何思念一个人,自己是如何负了一个人,自己是如何心碎欲裂。